三日后,应奉局。
一辆装饰着流苏与明珠的华贵马车,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停在了应奉局那座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暗藏杀机的正门前。
车帘掀开,李师师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宫裁的绯色云锦长裙,发髻高挽,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仪态万方。
那张绝美的脸庞,瞬间吸引了门口所有明哨暗哨的注意力。
就在此时,应奉局东侧那面高达三丈的院墙上。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墙砖被无声地向内推开。
一道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洞口滑入。
正是周邦彦。
他身上的夜行衣与墙角的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
腿上的伤势经过处理已无大碍,但快速移动时依旧会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时间紧迫。
不良井的地图并不详尽,只标注了几个关键区域和巡逻队的大致路线。
真正的凶险,藏在看不见的细节里。
他如狸猫般翻上一处假山,正欲越过,一股极淡的腥气让他猛然止步。
那气味,是野兽的口涎。
他瞳孔一缩,目光下移。
假山下方的草丛中,几根几乎看不见的绊索,连接着数个涂满桐油的响铃。
而在响铃旁边,趴着一条毛色暗沉的恶犬,正闭目假寐。
一旦惊动,犬吠铃响,他将插翅难飞。
周邦彦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干,迎着风,将肉干的粉末,撒向了下风口的位置。
恶犬的鼻子动了动,猛地睁开眼,循着气味,悄无声-息地朝另一个方向溜去。
有惊无险。
绕过陷阱,他来到一处回廊。
前方传来两名护卫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周邦彦并未躲藏,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些许巴豆粉,迎风一撒。
两名护卫走过,其中一人果然皱眉揉了揉肚子,骂骂咧咧地走向不远处的茅厕。
“妈的,昨晚的酒有问题!”
另一人落单,警惕性大减,嘴里嘟囔着同伴的糗事。
周邦彦如鬼魅般从其身后掠过,手刀精准地砍在其后颈。
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那护卫便软软倒下,被他无声地拖入暗处。
终于,他抵达了朱勔书房所在的院落。
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无取巧的可能。
所有的护卫,都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家好手。
周邦彦没有硬闯,而是攀上了书房对面的阁楼。
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屋脊的阴影中,收敛了所有的气息,耐心地等待着。
一炷香,两炷香……
他的耐心,如同最老练的猎人。
终于,院内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管事匆匆跑来,对着书房门口的护卫头领耳语了几句,脸上满是焦急。
“头儿,李大家在梅园被蛇惊了,提举让您带人过去护驾!”
那头领脸色一变,立刻抽调了门口一半的人手,匆匆赶往梅园方向。
“留几个人看好这里,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机会!
周邦彦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趁着防卫空虚的瞬间,闪入了书房之内。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龙涎香和陈腐纸张混合的古怪味道。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整个房间。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珍本古籍,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桌上是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
这些,都是障眼法。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用紫檀木打造、足有一人高的多宝阁上。
他运用“听骨之术”,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紫檀木上。
手指骨节,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在多宝阁的不同位置轻轻敲击。
每一次敲击,都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一分。
这门秘术,极耗心神。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强忍着不适,鼻腔里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腥味。
“叩……叩叩……”
终于,在多宝阁底座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纹节点,他听到了那个最细微的、代表着内部中空的共鸣点!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对准那个节点,轻轻刺入。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多宝阁的侧面,一整块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账册。
周邦彦心中一凛,迅速取出账册。
他快速翻开其中一本,烛火下,那一行行用蝇头小楷记录的文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
账册上记录的,并非什么花鸟鱼虫、亭台楼阁的开销。
而是一批批铁器、硫磺、精盐、甚至是军械弩箭的交易记录!
朱勔,这个国之巨蠹,竟以“括田令”强占百姓的土地房产,将其折算成物资,通过花石纲的漕运渠道,走私通敌!
而在所有账册的最底下,他发现了一张用某种兽皮鞣制、薄如蝉翼的皮纸。
上面绘制的,竟是汴京西水门到整个黄河渡口的详细布防图!
就在他准备将账册和布防图收入怀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以及朱勔那令人作呕的淫笑。
“师师大家,外头天寒,不如到我的书房,品一品今年新到的贡茶?”
退路已断!
周邦彦身形一闪,攀上了书房的房梁,将整个身体都藏入了最深的阴影之中。
他,要在这里,亲眼看看这条毒蛇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