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李师师知道,她不能有片刻的松懈。
她走到墙角,那里有一个用来倾倒残茶剩水、炭火灰烬的鎏金瑞兽炭盆。
她将地上那张被墨汁浸透、已成废纸的“闺怨诗”,连同其他几张练字的废纸,一同投入了炭盆之中。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迅速化为一捧灰烬。
这个举动,在任何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来,都只是一个心烦意乱的女子在清理垃圾,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张被墨汁浸透的“闺怨诗”拓本,所用的墨,是周邦彦亲手调制的。
墨里,混入了一种只属于拱圣营的特殊药汁。这种药汁无色无味,唯有在燃烧时,才会散发出一股极其隐蔽的、混杂着焦糊与特殊药草的独特气味。
这种气味,唯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拱圣营旧部,才能分辨。
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最高级别的警示信号!
它代表的含义是:情报已毁,目标暴露,原计划作废,启动备用方案!
此刻,樊楼的后院,一个最不起眼的哑巴老仆阿贵,正提着水桶,在寒风中一下一下地清洗着恭桶。
他形容枯槁,动作迟缓,仿佛已经对这污秽的工作麻木了。
他看似在专心干活,一双耳朵却像雷达一般,始终在捕捉着风中的每一丝气息。
突然,一股极淡、极特殊的味道,顺着风,精准地飘入了他的鼻中。
是“墨烬香”!
阿贵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麻木。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干完活,然后提着空桶,像往常一样,走向了樊楼后巷的泔水处理处。
在那里,他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一模一样的澄心堂纸,上面用同样的笔迹写着另一首无关紧要的普通诗词,悄无声息地揉成一团,扔进了准备运出城的垃圾车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张纸,会被送到城外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它传递的信息,是李师师的第二道指令:原计划失败,我需要一件可以藏于掌心、用于自保的利器。
做完这一切,阿贵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哑巴老仆,消失在后院的阴影里。
而倾城阁内,李师师在烧完纸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躺回了榻上。
她已经做完了她能做的一切。
接下来,就看周邦彦的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青年沉稳而坚毅的脸庞。
邦彦,你一定要收到我的消息。
我的命,交给你了。
……
夜色如墨,寒风似刀。
龙王寨的哨塔上,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邦彦和漕帮帮主张横并肩而立,面前的地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出不安的悲鸣。
一名漕帮的暗探,如幽灵般从黑暗中潜回,他的脸上带着风霜,也带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第一份,是白天通过“茶引”暗号收到的。
“左一,寒梅,外推寸许。”
这是他们约定的平安信号,代表李师师已安全抵达倾城阁,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当时,周邦彦和张横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第二份情报,却是在半个时辰前,通过城外那个废弃的垃圾场,几经辗转才送到这里的。
那是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澄心堂纸。
周邦彦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昏黄的灯光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一首闺怨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张横凑过来看了一眼,他是个粗人,看不出什么门道。
“周老弟,这……是师师姑娘传出来的?写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想家了?”
周邦彦的脸色,却在看到那字迹的瞬间,一寸寸地沉了下来,变得无比凝重。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
“这不是她。”
“什么?”张横大惊,“难道情报有误?或者她出事了?”
“字迹模仿得很像,几乎可以乱真。”周邦彦将纸凑到鼻尖,轻轻一嗅,然后闭上了眼睛,“但,失了神韵。”
他再次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
“师师的字,如她的人,外柔内刚,笔锋藏而不露,带着一股韧劲。这首诗的字,虽美,却软,只有其形,未得其骨。”
他将纸递给张横,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
“更重要的是,没有‘墨烬香’的味道。这说明,我们原定的、用药墨传递账册罪证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张横的声音都变了调,“那师师姑娘她……她岂不是很危险?”
“她很聪明。”周邦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和后怕,“她用一张假的情报,引开了敌人的视线,甚至可能骗过了朱勔的第一次试探,暂时保全了自己。”
“但这也说明,她身边的监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密,如同一座铁桶。她现在,孤立无援。”
周邦彦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无比锐利。
“而且,她送出这张假信,是在告诉我一件事——她需要武器。”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被动地等待消息,只会让李师师陷入更深的险境。
他必须立刻行动,启动他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底牌。
“张叔,”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横,“我想启用漕帮的‘青蚨’了。”
“青蚨”二字一出,张横这位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豪雄,瞳孔都猛地一缩。
“周老弟,你可想清楚了?‘青蚨’是咱们漕帮最深的暗桩,轻易不动。一旦动了,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无转圜的余地!”
周邦彦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如铁,没有丝毫动摇。
“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朱勔的老巢如同龙潭虎穴,我必须尽快将所有被这个朝廷遗忘的力量,重新召集起来,拧成一股绳!”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