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被细针密密扎着。
我缓缓睁开眼,首先触到的是阿翠带着药香的手——她正用帕子给我擦额角的汗,帕子上还沾着半干的药渍,是我常喝的安神汤味道。
\"林姑娘醒了!\"阿翠的手猛地一抖,帕子\"啪\"地掉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袖口。
她蹲下来扶我,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可算醒了,您睡了三日三夜,茶饭未进......\"
我望着她发颤的睫毛,突然注意到腕间的梦玉。
从前它总像揣着团活火,此刻却凉得像块普通翡翠,连纹路里的幽蓝都褪成了灰。
窗外有片红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贴在窗纸上,像团凝固的血。
\"我......真的是我自己吗?\"话出口时我吓了一跳——这念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许是梦玉封印后神识受损?
可喉间那股憋闷却真实得很,像有团雾堵在那儿,让我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念头,哪些是别人的影子。
阿翠正往我嘴里送参汤,闻言手又顿住:\"姑娘说什么胡话?
您当然是林姑娘......\"
\"院外怎么这么吵?\"我岔开话题,侧耳听见廊下小丫鬟叽叽喳喳。
\"是灵玉姑娘!\"一个声音尖着嗓子喊,\"妙师父说她在偏厅冥想疗息,可方才突然......\"
我扶着阿翠起身,刚走到廊下便看见偏厅窗纸上映着两个影子。
妙玉的影子稳如青松,可旁边那个小影子——贾灵玉,才五岁的小团儿,此刻竟在蒲团上晃得像片叶子。
她原本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瞳仁里没了焦距,像被抽走了魂儿。
\"灵玉!\"妙玉低喝一声,伸手去扶,可指尖刚碰到灵玉衣角,那小身子便轻得像片云,\"呼\"地飘离了蒲团。
有股若有若无的香风卷过来,是梦玉的味道!
我腕间的玉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阿翠惊呼:\"姑娘您手!\"
可我顾不上疼——灵玉的神识被什么拽走了。
那方向......是太虚幻境的残梦?
等我再睁眼,已不在廊下。
四周雾蒙蒙的,能闻见潮湿的青苔味,头顶有梧桐叶沙沙作响。
五步外的石凳上,灵玉缩成个小团儿,正盯着廊下抚琴的女子。
那女子穿月白缎子衫子,鬓边插朵珍珠攒的茉莉,侧影竟和镜中的我有七分像。
\"你终于来了。\"她停了琴,声音像春溪淌过石子。
灵玉小身子一绷,脆生生问:\"你是谁?\"
女子转过脸,眉梢眼尾与我如出一辙。
她抬手理了理琴穗:\"我是顾婉清,你祖母的祖母。
也是当年梦玉真正的主人。\"
琴声再次流淌,这次不是《高山流水》,是我曾在影魂梦里听过的调子。
画面随着琴音晃动——我看见年轻的顾婉清站在金銮殿上,怀里的梦玉亮得刺目,她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说:\"女子读书识字,不是为了掌权,是为了活得明白!\"
另一个画面:顾婉清在江南绣楼里,檀香缭绕中,她将梦玉封进檀木匣,对着襁褓中的婴儿轻声说:\"等你转世,这玉便再认你为主。\"那婴儿的眉眼,渐渐与我儿时画像重叠。
\"啪!\"
琴声骤断。
一团幽蓝的光从廊角涌出来,凝成模糊人影,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石板:\"梦玉本属太虚幻境,岂容凡尘染指!\"
灵玉\"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小手指揪住我衣袖:\"林姐姐......\"
那影子飘近两步,声音突然变得绵软:\"小娃娃,你不过是命运的棋子。
替她走完未竟之路,等她的愿了了,这玉便要回太虚幻境——你呢?
不过是做了场长梦。\"
我心尖发颤。
这话说中了我最隐秘的恐惧——怕自己只是顾婉清的延续,怕那些为女学熬的夜、流的泪,不过是替他人圆一场旧梦。
可腕间的梦玉虽暗,却还留着几分温,像在提醒我什么。
我蹲下来,握住灵玉冰凉的手:\"灵玉你听着,我娘(顾婉清)把梦玉交给我,不是要我当棋子。
是要我替她看看,她没走完的路,到底能走到哪。\"
\"而你,\"我摸着她软乎乎的发顶,\"是自己走进这梦的。
你觉醒预知天赋,自己推开这扇门——这就是你的选择,不是谁的棋子。\"
顾婉清的琴声突然变了调子,激越得像千军万马踏过草原。
她的影子从琴中升起,手中握着当年那方亮得刺目的梦玉,玉光穿透幽蓝幻影:\"回去吧。
替我告诉她,她从来不是替身,是我用半条命换的,最骄傲的延续。\"
幽蓝影子发出尖啸,被白光撕成碎片。
灵玉猛地睁开眼,我眼前一黑,栽进阿翠怀里。
\"姑娘!
您怎么又晕了?\"阿翠急得直拍我后背。
我却盯着灵玉——她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攥着块指甲盖大的玉片,泛着幽蓝的光,和我腕间梦玉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林姐姐......\"灵玉吸了吸鼻子,把玉片塞进我手心,\"我梦见奶奶了。
她说......她说你是她最骄傲的孩子。\"
掌心里的玉片突然发烫,带着淡淡茉莉香——是顾婉清鬓边那朵珍珠茉莉的味道。
我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乱颤的红叶,眼泪砸在玉片上,溅起细小的光。
\"原来......我也有过被爱的前世。\"我哑着嗓子说。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红叶撞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灵玉手里的碎片跟着亮起来,和我腕间的梦玉遥相呼应,像两盏隔了百年的灯,终于接上了灯芯。
灵玉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姐姐,下次做梦,我再带奶奶的话来好不好?\"
我攥紧手里的碎片,感受着掌心里的温度。
窗外的风还在刮,梦玉碎片在我手心里轻轻发烫,仿佛在说: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