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新旧被褥相拥的模样,像极了一代代人的心。在这盏由灯火、月光和香气交织的长夜里,紧紧贴在一起,安稳又踏实,等着又一个黎明的到来。
后半夜的风穿过窗棂,带着初春的凉意。我起身往樟木箱上搭了件旧棉袄,是外婆生前常穿的,蓝布面洗得发白,袖口却用同色布仔细接长过。母亲说这是1960年做的,\"你外公把棉袄让给她,自己穿着单衣去修水库\"。棉袄的口袋里,还留着半块薄荷糖纸,是外婆晚年总含着的那种。
侄女不知何时爬起来,抱着她的布娃娃站在箱边。小姑娘把娃娃塞进樟木箱的被褥间,\"让它也暖暖\",她小声说,\"太奶奶会给它讲故事吗?\"月光落在娃娃的脸上,布制的脸颊像是泛起了红晕。我忽然想起,外婆的枕头边,总摆着个磨得发亮的布偶,说是太奶奶留的。
天快亮时,巷子里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母亲披衣下楼,端了碗热豆浆放在樟木箱上。\"你外公以前总这样,\"她用指尖碰了碰碗沿,\"说箱子守了一夜,该喝点热乎的。\"豆浆表面结的皮,被风吹得轻轻颤,像片易碎的云。
整理箱中物件时,个铁皮药盒从被褥里滑出来。里面装着些褪色的药片,标签早已模糊。这是外婆的药盒,母亲说她晚年记性不好,\"却总记得按时吃药,说'我得好好活着,看重孙上学'\"。药盒的底层,压着张病历单,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晕过,是我当年偷偷哭时滴上的。
春分那天,母亲把箱里的被褥都搬到院子里晒。太奶奶的蓝布被面在风里展开,母亲的碎花被在中间轻轻晃,侄女的卡通被最活泼,像群奔跑的孩子。邻居们路过,指着被褥说:\"看这一院子的念想,多好。\"阳光穿过被面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侄女在晒被的绳子上系了串风筝,是她自己画的,上面有四个牵手的人。风大时,风筝被吹得鼓鼓的,像要带着被褥飞起来。\"这样它们就能到天上看看,\"小姑娘仰着小脸说,\"告诉太奶奶,我们过得很好。\"风筝的线系在樟木箱的铜锁上,箱子被拽得轻轻晃,像在点头应和。
翻到箱底时,发现张泛黄的车票。目的地是县城,日期是1982年,票价五毛。母亲说那是她第一次进城打工,外婆把车票锁进箱子,\"说等我回来,就把它变成新衣服\"。车票旁边,是我小时候的奖状,外婆用红绸子裱着,说\"这比新衣服更金贵\"。
暮色漫进阁楼时,我们把晒好的被褥重新叠进樟木箱。母亲特意把侄女的卡通被放在最上面,\"让小辈的朝气,盖着老辈的温暖\"。箱盖合上的瞬间,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无数代人的心跳在共鸣。
夜风穿过院子,樟木箱发出轻微的嗡鸣。月光漫过箱盖,在木纹里流淌,像条银色的河。那些藏在被褥里的暖意,那些浸在时光里的牵挂,正随着清苦的樟香,漫过青瓦,漫过巷陌,漫向没有尽头的岁月长歌。而新旧被褥相拥的模样,始终像一代代人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安稳又踏实,等着又一个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