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柄?”林淡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洒脱,“那三十万两银子,若是进了本官的私囊,自然是天大的把柄,够言官们参我十本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戏谑:“可若是这笔银子,分文不差地进了户部的国库,那这还能算是本官的把柄吗?那充其量是皇上的‘把柄’——毕竟,户部的银子,不就是皇上的银子?皇上难道还能怪罪本官,替他多收了三十万两税银入库不成?”
他这番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论,听得冯知府、才司马和刘总兵几人眼皮直跳,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话能这么说的吗?虽然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也太直白,太不把皇权当回事了吧?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茬,一时间公堂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看着众人噤若寒蝉、欲言又止的模样,林淡觉得有些好笑,他摇了摇头,主动打破了沉默:“各位大人这是不信?还是觉得本官在说笑?”
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本官身为商部左侍郎,每月经手的银钱,何止千万之数?说句托大的话,三十万两银子,还不足以让林某折腰。”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解释道:“之所以同意让逄哲以此种方式抵罪,归根结底,在于他本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细究其罪,核心在于玩忽职守,驭下不严,以致酿成大祸。至于贪墨,他或许有些,但并非主谋,也未必直接参与王顺与洋人的交易。”
才司马忍不住插话道:“可……林大人,他与王顺之间那‘私相授受’,以官位为家族谋利之事,难道就不算大罪吗?”
林淡看向才司马,耐心分析道:“才司马,你所说的‘私相授受’,目前还停留在你我的推测和逄哲的反应上。且不说他孙子明年春闱能否高中尚是未知之数,即便中了,能否顺利补缺,王顺能否真的接任正使,这都是变数。这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期望,而非已经完成的交易。只要逄哲和王顺两人咬死不承认,拿不出白纸黑字的契约或确凿的财物往来证据,哪怕是大理寺卿张大人亲临,也很难仅凭臆测就定其罪。律法讲究的是证据确凿,而非诛心之论。”
冯知府眉头紧锁,提出了更深层次的担忧:“林大人,下官愚见。若是犯了罪过,都能用银钱来摆平,长此以往,国法纲纪的威严何在?富者肆无忌惮,贫者无处伸冤,这与朝廷立法的初衷,怕是背道而驰了啊!”
林淡赞许地看了冯知府一眼,能想到这一层,说明这位知府并非庸碌之辈。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深沉:“冯大人所虑,确有道理。但请冯大人细想,设立牢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惩罚而惩罚吗?非也。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为了让犯错之人改过向善,震慑后来者不再犯法。牢狱本身,只是达成这个目的的一种手段,而非目的的全部。”
他具体分析道:“逄哲此人,按律,其玩忽职守、驭下无方之罪,重判也不过三年牢狱,轻则可能只是罢官免职。他今年已六十有三,风烛残年,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判他入狱,还得小心看护,万一他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病故了……冯大人,你是地方主官,应该知道,到时候他的家族亲眷前来闹事,质疑是狱中虐待所致,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不断,得不偿失。”
听到这里,冯知府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林淡的深意!
是啊!将一个年过花甲、身体本就不好的老人关进大牢,简直就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不仅要担心他的健康,还要提防他家族借机生事。
相比之下,让他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充公,既达到了惩戒的目的,为国库增加了收入,又避免了后续无数可能的麻烦!这简直是一举数得!
“大人思虑周全,目光长远,下官受教了!”冯知府心悦诚服地躬身一礼,之前的疑虑尽数消散,看向林淡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这位年轻的钦差,不仅手段凌厉,更深谙为官之道与实务操作中的权衡利弊。
“林大人真乃通透之人!”刘总兵也粗声粗气地赞了一句,他虽然不太懂那些弯弯绕,但也觉得林淡这法子省心省力,还实惠。
冯知府见事情已了,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再次关切地问道:“大人忙碌了一整夜,此刻天色将明,可要先稍事歇息?”
林淡却摇了摇头,脸上不见丝毫倦怠:“不了。还需借冯大人的值房一用,本官要即刻撰写奏折,将此事尽快呈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