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练得了玄珏允诺之后,方才还弥漫周身的的委屈与失落,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咧开嘴,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仿佛从未被抛弃的阴翳笼罩过。
玄珏看在眼里,心底某处被轻轻触动,暗自喟叹:
这天地间,也唯有这等心思纯粹的妖物,才能将数百载的孤寂等待与一朝得偿的欢喜,切换得如此分明。
“走走走,主人,红菱,小青,还有这位……呃,小兄弟?”
雪练目光扫过小鼍龙,一时卡了壳。
“敖睿。”
小鼍龙抱着臂,下巴微抬,带着龙族惯有的矜傲。
“对对,敖睿兄弟!”
雪练浑不在意那点傲气,满心都是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风风火火地招呼着,
“咱们赶紧拾掇拾掇!今晚我守夜,你们安心睡,明儿一早,咱们就去端了那癞蛤蟆的老窝!”
玄珏笑着摇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挽起袖子,走向那几间久无人居的竹屋。
小青和红菱相视一笑,也欣然动手。
小青素手轻挥,引动清泉如练,哗啦啦冲洗着竹制的廊柱和地面,水珠四溅,映着日光,亮晶晶一片。
红菱则细心整理着屋内散落的蒲团、矮几。
小鼍龙虽有些少爷脾性,见师尊都亲自操劳,也只得皱着眉,不情不愿地帮雪练搬运些粗重的枯枝朽木。
一时间,原本寂静萧索的竹屋小院,被水声、清扫声、笑闹声填满。
玄珏立在院中,目光扫过被小青用术法催生得越发青翠的细竹,
抚过红菱擦拭得光洁如新的石桌,落在雪练扛着一大捆柴火的背影上。
恍惚间,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师姐白素贞静坐竹下抚琴,自己笨拙地挥舞锅铲,
红菱在旁嬉闹拌嘴,雪练在溪边悠闲啃着青草……
那些被漫长修炼挤压到记忆角落的点滴温暖,此刻悄然弥漫开来,无声浸润着心神。
暮色四合,群星渐起。
青城山的夜,深邃而澄澈。
浩瀚银河横贯天际,太阴星清辉遍洒,将山峦、竹林、小院都镀上一层柔和朦胧的银霜。
山风习习,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气,拂过面颊,温柔而凉爽。
院中的石桌已被擦得锃亮,上面摆满了碗碟。
玄珏重操旧业,青瓷碗里盛着清冽甘甜的竹笋汤,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野兔肉香气扑鼻,还有几碟鲜翠欲滴的山间时蔬。
没有琼浆玉液,只有粗陶碗里盛着清澈的山泉水,映着天上那轮巨大的冰盘。
众人围坐,雪练早已按捺不住,抓起一根烤得金黄的兔腿就啃,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放下。
小青和红菱则一人抱着一个化形不久、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正是墨玉和金豆,小心翼翼用竹筷夹着软嫩的笋尖喂他们。
小鼍龙敖睿起初还有些嫌弃这“粗鄙”饮食,但架不住那勾人的肉香,终是拿起一块,矜持地小口吃着,只是速度越来越快。
“好久……没尝到主人这一口了。”
雪练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啃完了兔腿,又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竹笋汤,
脸上尽是满足,仿佛这几百年的风霜苦楚,都被这一顿热腾腾的饭菜熨帖了。
“比我自己烤的那些半生不熟、焦黑糊烂的玩意儿强了不知多少倍!”
玄珏端起水碗,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开口:
“当年我初至此地,也是这般光景。
师姐清冷,我便琢磨着弄些吃食。
那时手艺更差,烤糊是常事,熬汤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师姐却从不嫌弃……”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山夜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悠远,将那段纯粹的岁月娓娓道来。
讲到白素贞第一次吃到他做的、勉强能入口的羹汤时,嘴角那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时,玄珏的眼中也漾开温暖的笑意。
小青听着,渐渐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
红菱也轻声补充了几句白娘娘初见她时的温柔。
话题自然地转到雪练身上。
几碗热汤下肚,又被这月下怀旧的温情气氛包裹着,雪练也打开了话匣子。
“主人你们走后,”
雪练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回忆的悠远,
“这青城山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也冷了。
我守着这竹屋,守着溪边那块白娘娘常打坐的石头,还有主人你以前练功的那片空地……
一天天,一年年,就盼着哪天那竹门‘吱呀’一响,是你们回来了。”
顿了顿,拿起水碗又灌了一口,仿佛要压下喉头的哽塞,
“不敢跑远,怕你们回来找不到我。
修炼……更是半点不敢懈怠!
主人你教我的那点粗浅吐纳法,我翻来覆去地练,练到后来实在没寸进了,急得我满山转悠……”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焦灼的岁月: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有一次跑到后山深谷,闻到一股奇香!
循着味儿找过去,就在一个寒潭边上,瞧见一株草,通体碧透,顶上结了三颗龙眼大小的红果子,香得能把魂儿勾出来!
旁边还趴着一只大癞蛤蟆,守着那草打盹儿……
我那时卡在瓶颈,脑子一热,也顾不得怕了,
趁着那蛤蟆睡得沉,蹑手蹑脚过去,一口就把那三颗红果全吞了!”
雪练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又混杂着后怕:
“那果子一下肚,跟吞了团火进去似的!
浑身妖力乱窜,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
我疼得满地打滚,也惊醒了那蛤蟆。
那家伙一看宝贝没了,眼珠子都红了,‘呱’一声就扑过来!
那气势,吓得我魂飞魄散!
好在那果子效力猛,我体内妖力爆冲,稀里糊涂就冲破了关隘,化出了人形!
仗着刚化形力气足、跑得快,这才险险逃掉!
那蛤蟆追了我大半个山头,骂声震天响……
自那以后,就算我突破到结丹化形了,也只敢在靠近咱们竹屋的这片山头活动,轻易不敢去后山,就怕再撞上那个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