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五更天的薄冰,林清浅攥着缰绳的手早已失去知觉。身后传来陆沉舟压抑的咳嗽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掌心的赤焰草印记正随着蛊毒翻涌而灼痛。清禾骑着黑马跟在右侧,发间银簪在风雪中泛着幽蓝微光,宛如蛰伏的毒蛇。
\"还有三十里便是昆仑山麓。\"清禾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扯得破碎,\"传说雪魄花生长在不周崖的冰缝里,由千年玄冰守护。当年陆老夫人...\"她忽然顿住,目光扫过陆沉舟紧绷的下颌。
\"说下去。\"陆沉舟勒住马,冰碴子从他睫毛上坠落,\"我母亲当年,是不是死在不周崖?\"
清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母蛊铃,良久才低声道:\"陆老夫人取花时,误用了火阳丹。赤焰草与雪魄花本是阴阳两极,强行融合反而激怒了玄冰下的冰蚕母蛊...\"她忽然看向林清浅,\"林姑娘身上的赤焰草气息,恐怕会引来同样的灾祸。\"
林清浅按住腰间锦囊,掌心触到赤焰草的碎屑。三日前在陆府廊下,她曾看见清禾整理药箱时,指尖掠过一尊小巧的蛊神像——那是南疆巫女侍奉的\"冰蚕圣母\"。此刻回想,清禾每次调配解药时,总会对着药炉喃喃自语,宛如在与某种存在对话。
\"你早就知道雪魄花与赤焰草相冲。\"林清浅忽然拨转马头,挡住清禾去路,\"从你说出'移蛊之术'开始,就在引导我们走上这条死路。清禾,你究竟是谁?\"
风雪骤然大作,清禾的面纱被吹落,露出左颊那道形如蚕蛹的疤痕。陆沉舟瞳孔骤缩——这道疤,竟与他胸前的金蚕蛊痕一模一样。
\"舟公子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清禾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母亲抱着中了金蚕蛊的你闯入苗疆圣坛,我的阿娘作为圣女,用自己的心头血为你续命。可你们陆家人呢?天亮时,圣坛外便围满了朝廷铁骑,我阿娘被剜去双目,钉在蛊神像前示众!\"
林清浅只觉耳畔嗡鸣作响,手中缰绳轰然坠地。她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玉佩上,刻着的正是\"陆\"字——原来陆家与南疆蛊族的血仇,竟横跨两代人。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仇?\"陆沉舟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用冰蚕蛊引我入局,再借雪魄花之名,让浅儿替我去死?\"
清禾忽然狂笑,笑声震落枝头积雪:\"报仇?我恨不得将你们陆家的血放干,拿去喂冰蚕!可偏偏...偏偏你救过我。三年前城郊暴雨,你冒死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盲眼少女,就是我!\"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这道疤,是你用自己的披风替我挡下的流矢。\"
林清浅忽然想起陆沉舟书房里那幅残卷,画着一个戴斗笠的少女牵着盲眼姑娘过桥。原来早在相遇之前,他便已种下善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清禾摸出母蛊铃,铃声在风雪中化作细碎的冰碴,\"要么让林姑娘带着赤焰草去取花,我用蛊铃引开冰蚕母蛊;要么咱们同归于尽,让昆仑山的雪,葬了这二十年的恩怨!\"
陆沉舟忽然策马向前,玄色大氅扫过清禾膝头:\"我选第三条路。\"他转头看向林清浅,眼中燃着决绝的火,\"浅儿,还记得你说过的'逆经移蛊'之术吗?若将冰蚕蛊引入我的心脉,用赤焰草的火毒与它同归于尽...\"
\"不行!\"林清浅几乎是嘶吼着打断他,\"金蚕蛊已伤了你的心脉,再来一次冰蚕蛊,你根本撑不住!\"
远处忽然传来冰裂之声,宛如天崩地裂。林清浅抬头,只见昆仑山巅腾起万丈白雾,形如巨大的蚕蛹——那是雪魄花盛开的征兆。清禾忽然勒马狂奔,母蛊铃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尖啸:\"来不及了!蛊门开,冰蚕醒,你们快走!\"
三匹马在雪路上狂奔,林清浅只觉寒风如刀割面,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密信:\"沉舟之父当年为夺蛊经,血洗苗疆圣坛,却不知真正的蛊王,藏在...\"字迹到此为止,被鲜血浸透。
\"抓住他们!别让陆沉舟拿到雪魄花!\"
前方忽然杀出数十名黑衣人,为首者面覆青鳞面具,正是三日前在破庙埋伏陆沉舟的杀手。清禾忽然甩出袖中银丝,缠住面具人的脖颈:\"带林姑娘先走!我来断后!\"
陆沉舟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拽着林清浅拐入一条冰谷。两侧冰壁上结着蓝莹莹的冰花,正是残卷中记载的\"蚀骨冰兰\"。林清浅忽然拉住他:\"等等!这些冰兰的分布,像是某种蛊阵!\"
话音未落,脚下冰层轰然碎裂,两人坠入深达百丈的冰窟。林清浅惊呼出声,却被陆沉舟紧紧护在怀中,后背撞上冰壁的瞬间,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鲜血滴在她颈间。
\"浅儿,别怕。\"陆沉舟摸索着点燃火折子,照亮四周——冰窟底部竟有一座古老的祭坛,中央石台上摆着一具骸骨,胸前插着半柄断剑,剑鞘上刻着\"陆\"字铭文。
林清浅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具骸骨,分明是女性,且左腕戴着与她母亲同款的银镯。陆沉舟指尖抚过断剑,声音骤然沙哑:\"这是...我父亲的佩剑。\"
祭坛四周刻满蛊文,林清浅勉强认出几句:\"金蚕献心,冰蚕饲魂,双蛊同修,可破天道...\"她忽然抓住陆沉舟的手,\"你母亲当年根本不是为了解金蚕蛊,而是想以自己为饵,用冰蚕蛊杀死你父亲体内的蛊王!\"
陆沉舟猛地抬头,火折子的光在他眼中碎成万千星芒。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母亲死于取花失败,却不知她是为了阻止陆家与蛊族的终极阴谋——用双蛊之术炼制\"人蛊王\",妄图长生不老。
\"看这里!\"林清浅指着骸骨掌心,那里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蚕形冰晶,正是冰蚕母蛊的蛹,\"你母亲用自己的命封印了母蛊,所以这二十年,陆家的蛊王始终无法成型。直到你中了冰蚕蛊,他们才重启计划...\"
上方忽然传来清禾的尖叫,夹杂着母蛊铃的尖啸。陆沉舟一把将林清浅护在身后,只见冰窟顶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冰蚕幼虫如雨点般坠落,每只虫身都泛着幽蓝荧光。
\"含住这个!\"陆沉舟将赤焰草塞进她口中,自己则扯碎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金蚕蛊疤,\"用银针引蛊,就像在陆府那样!\"
林清浅颤抖着摸出袖中银针,却在触到他皮肤时,发现金蚕蛊痕竟在吸收冰蚕幼虫的寒气,形成诡异的红蓝交织纹路。残卷中的记载突然在脑海中炸开:\"金蚕噬心,冰蚕锁魂,双蛊共生,方成人王。\"
\"他们想让你变成蛊王!\"林清浅挥剑斩落扑来的冰蚕,\"当年你父亲中了金蚕蛊,便想借你母亲的冰蚕蛊完成双蛊同修。现在那些人故技重施,用冰蚕蛊引动你体内的金蚕,想在昆仑山巅造就新的蛊王!\"
陆沉舟忽然感到心口剧痛,低头只见金蚕蛊痕正在吞噬冰蚕幼虫,每吞一只,便蔓延一分。他想起清禾的话\"宿主若心甘情愿为施蛊者而死,蛊虫便会自行脱落\",忽然握住林清浅的手,将银针刺入自己灵台穴:\"浅儿,刺中心脉,我来当这个引子!\"
\"我不准!\"林清浅挥泪斩开缠来的冰蚕触须,忽然想起母亲密信的最后一句,\"对了!雪魄花!用雪魄花的蕊汁浇灌冰蚕母蛹,或许能...\"
话音未落,冰窟顶部传来轰然巨响,清禾浑身是血地坠入,手中紧攥着一朵晶莹剔透的花——雪魄花!花瓣上还凝着她的血珠,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接着!\"清禾将花掷向林清浅,自己则扑向蜂拥而至的冰蚕,\"陆沉舟,你母亲当年用命换你活,不是让你变成怪物的!\"
林清浅接住雪魄花的瞬间,嗅到一股混合着血腥与冷香的气息。她忽然想起祖母说过,雪魄花需以处子之血为引才能发挥效用,而清禾...分明已破了处子之身。
\"清禾,你...\"
\"别废话!\"清禾的银簪已经断裂,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与陆沉舟 identical的金蚕蛊痕,\"当年我阿娘用一半心头血救了他,另一半...就在我体内。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母蛊铃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清禾的金蚕蛊痕竟化作流光,钻入陆沉舟体内。与此同时,林清浅将雪魄花蕊汁滴在冰蚕母蛹上,只见冰晶迅速融化,露出里面蜷缩的少女骸骨——那是清禾的阿娘,南疆圣女。
\"以我血,祭尔魂,双蛊归一,天道勿嗔!\"清禾的声音渐渐虚弱,她望着陆沉舟胸前红蓝交织的纹路逐渐平息,露出释然的笑,\"陆沉舟,替我看看...昆仑山的雪,是不是像阿娘说的那样白...\"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冰蚕母蛹。陆沉舟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低头只见金蚕与冰蚕的纹路正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林清浅掌心赤焰草烙下的蝶形印记。
\"清禾!\"林清浅扑向逐渐消散的光点,却只抓住一片带血的衣角。冰窟顶部的缝隙透进晨光,雪魄花在她掌心缓缓凋谢,花瓣化作点点荧光,照亮了祭坛中央新出现的通道。
\"她用自己的命,解开了双蛊咒。\"陆沉舟握住林清浅的手,指尖擦过她眼角泪痕,\"浅儿,我们该出去了。外面还有人,等着蛊王的传说彻底终结。\"
两人沿着通道爬出冰窟时,正看见朝阳跃出昆仑山脉。林清浅望着手中残败的雪魄花,忽然想起清禾临终前的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坦然。
\"陆沉舟,\"她忽然转身,将残花埋入雪地,\"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再也不分开。\"
他低头吻去她睫毛上的霜花,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陆府的暗卫寻来了。阳光落在他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宛如两只交颈的蝶。
\"好,再也不分开。\"他轻声说,掌心的蝶形印记忽然发烫,\"等回到京城,我便向皇上请旨,卸甲归田。从此只做你的夫君,陪你看遍江南花,饮尽天下茶。\"
林清浅笑了,泪水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一路的血与雪,终将凝成他们生命里最珍贵的勋章。而清禾的牺牲,还有二十年前那场血案,终将随着昆仑山的雪,渐渐消融在岁月里。
风起时,她听见雪地里传来细碎的铃声——那是清禾的母蛊铃,正随着阳光化作尘埃。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那个盲眼的苗疆少女,正牵着阿娘的手,走在开满雪魄花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