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渊裂
临渊的指尖悬在丹炉上方三寸处,指腹碾过最后一道法诀时,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丹炉内的元婴丹已凝成琉璃色,丹纹如活物般游走,每一次吞吐都带起整座洞府的灵气潮汐。他周身的灵力漩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那些奔腾了七日七夜的灵气如归巢的鸟雀,争先恐后地涌入他丹田气海。
这是突破元婴期的最后一关——碎丹化婴。
气海深处,金丹已膨胀至极限,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临渊闭上眼,识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画面:九重天的白玉阶,凌霄殿的琉璃顶,还有那道悬在他天灵盖上、贯穿了千年的金色锁链。
“天道枷锁……”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吟,指尖法诀险些错乱。
那锁链是玉帝亲手所设,名为“缚道”,实则是困住他真灵的囚笼。当年他以三界战神之尊,却因触碰了玉帝的逆鳞,被打入轮回时硬生生锁上了这道枷锁,目的就是让他永世困于凡尘,修为再难精进。如今他要突破元婴,等于要用凡人之躯撞开神明的禁制,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金丹骤然炸开的瞬间,临渊听见了锁链崩动的脆响。
剧痛从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经脉。他看见金色的锁链虚影从气海深处升起,链身刻满的符文亮起刺目金光,每一道符文都对应着一条天道法则,此刻正疯狂挤压他新生的元婴雏形。
“唔……”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丹炉上,瞬间蒸腾成血色雾气。
就在这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心底翻涌上来。那是近二十年来积压的仇恨——是被焚天宗灭门时的烈焰,是师父断气前的最后一声叹息,是他在乱葬岗啃食草根时的刺骨寒风。这些仇恨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此刻被天道枷锁的威压一激,竟化作了墨色的洪流,死死抵住了金色锁链的侵蚀。
金色与墨色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气海成了两败俱伤的战场。
临渊的识海开始震颤。他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在其中对峙:一个身披金甲,眼神悲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他身为战神的残影;另一个则浑身浴血,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那是被仇恨扭曲的本我。
“天道……不容逆。”金甲虚影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
“狗屁天道!”血影嘶吼着扑上去,“我族人惨死时,天道何在?我师父被挫骨扬灰时,法则何存?”
两种声音在识海中交织,临渊的意识渐渐开始分裂。他既想挣脱枷锁,重现昔日战神荣光;又想放纵仇恨,将所有仇敌拖入地狱。这种撕裂感比碎丹之痛更甚,仿佛灵魂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锁链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临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金色锁链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而随着这道裂痕的出现,那股墨色的仇恨之力竟像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裂痕之中。更让他惊骇的是,那些墨色灵力在裂痕处凝聚成形,渐渐化作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那身影通体漆黑,眼眸是纯粹的墨色,嘴角勾着一抹嗜血的笑意。
“你是谁?”临渊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黑影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声音与他一般无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我是你不敢成为的样子——黑渊。”
话音未落,黑渊已化作一道黑影扑向临渊的识海核心。那里悬浮着一柄三寸长的小剑,剑身古朴,刻着“斩念”二字,正是临渊凝结的本命法宝,专斩心魔杂念。
“此剑留着碍事。”黑渊一把抓住斩念剑,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临渊想夺回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的灵力正在被黑渊疯狂吞噬。
“你我本是一体,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黑渊舔了舔剑锋,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但你太弱了,既想当天神,又想做恶鬼,最后只会一事无成。不如让我来帮你——用最直接的方式。”
临渊眼睁睁看着黑渊握着斩念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洞府。他想追,却被天道枷锁的反噬死死钉在原地,新生的元婴在气海中东倒西歪,随时可能溃散。
“黑渊!你要做什么?!”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回荡,却只换来远处传来的一声冷笑。
***三日后,大夏国北境,云漠城。
守城的卫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换岗时间,他已经能闻到伙房飘来的米粥香。边境城镇向来安宁,除了偶尔有几只低阶妖兽作祟,几乎没什么大事。
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意笼罩了整座城池。
卫兵猛地抬头,看见一道黑影悬浮在城墙之上。那人穿着与临渊一模一样的玄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柄散发着凛冽剑气的小剑,正是黑渊。他的目光扫过城中,像是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焚天宗……”黑渊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既然临渊不敢动你们,那就让我来送份大礼。”
话音刚落,他挥动了斩念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极细的墨色剑气划破长空。剑气落在城中最繁华的酒楼顶上,瞬间化作漫天剑雨。惨叫声在同一时刻爆发,那些正在饮酒说笑的百姓、商贩、修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剑气斩成了碎块。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黑渊悬浮在半空,冷漠地看着下方的炼狱。他刻意催动了与焚天宗相似的火属性灵力,只是将其扭曲成了更阴狠的墨色火焰。火焰舔舐着木质的房屋,升腾起滚滚黑烟,远远望去,竟与焚天宗的标志性法术“焚天诀”有七分相似。
“不够……还不够。”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珠,眼中兴奋之色更浓。
斩念剑再次挥出,这一次剑气直扑城中的传送阵。那是云漠城与大夏腹地联系的唯一通道,随着传送阵的炸毁,整座城彻底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守城的卫兵吓傻了,直到同伴的血溅在他脸上,才猛地回过神来,凄厉地嘶吼:“是……是修士!是焚天宗的修士屠城了!”
他之所以认定是焚天宗,不仅是因为那诡异的火焰,更因为黑渊身上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那是临渊曾经在焚天宗修炼过的痕迹,被黑渊刻意放大了无数倍。
黑渊听到了他的嘶吼,满意地笑了。
他化作一道黑影,在城中飞速穿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成了他剑下的亡魂。半个时辰后,曾经热闹的云漠城彻底沦为死地,只剩下燃烧的房屋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黑渊站在尸山之巅,举起斩念剑,将一缕残留的焚天宗灵力注入其中,然后将剑插在了城主府的匾额上。
“临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低语,声音里带着嘲弄,“你看,要报仇,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顾忌。”
说完,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座被血与火笼罩的死城,和一个指向焚天宗的、恶毒的陷阱。
***千里之外的临渊洞府,临渊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他终于稳住了元婴,却在感知到黑渊所作所为的瞬间,如坠冰窟。识海中,云漠城的惨状清晰可见,那些无辜者的哀嚎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底。
“疯子……这个疯子!”他一拳砸在石壁上,拳头血肉模糊。
他能感觉到,黑渊并没有走远,反而在不远处窥伺着他的反应。那个恶念化身不仅要嫁祸焚天宗,更想借此彻底吞噬他的意识——只要他被仇恨冲昏头脑,或是因愧疚一蹶不振,黑渊就能取而代之。
临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气海深处依旧在挣扎的天道枷锁,又想起云漠城的血海深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黑渊,”他对着虚空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想玩,我便陪你玩下去。”
他缓缓拔出插在地上的另一柄剑——那是他用父母的遗物重铸的凡铁剑,虽无灵性,却承载着他最后的理智。
“但你记住,谁是主,谁是仆,还没定呢。”
说完,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洞府,方向正是云漠城。他知道,那里不仅有等待他的烂摊子,还有一个与他同源同根,却又势不两立的恶念化身,正等着看他坠入深渊。
而此时的焚天宗,还对千里之外的阴谋一无所知。他们正忙着筹备三年一度的宗门大典,谁也没料到,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风暴,已在北境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