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人注意到林简从一旁的机器上拿了钢针下来。
拇指一样粗壮,几乎是贯穿了两人的心脏。
这样的情况之下,人已经是不可能活着了。
她最后看沈凝的眼神中,满是解脱。
沈凝从她的眼神中,像是读懂了很多东西。
她明白林简的不甘心,如果没有谢道砚,他们一家人或许还在一起。
林简不会被迫远走英国,最后依旧避之不及。
她的恨意伴随着爱意依旧存在。
谢澄错愕过后,扶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爸……”
多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
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从身世曝光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再叫过谢道砚这声父亲。
谢澄记得自己小时候十分的敬仰父亲,他是十分优秀的掌权者。
却并不是一个好丈夫。
但谢澄也从来没想过,谢道砚会是这样的结局。
谢道砚瞪大眼睛,揪着谢澄的袖子重重不放。
“把我同她葬在一起……”
这是他的临终遗言。
谢家的人来的很快,警方的人也来的挺快的。
沈凝被贺锦洄带到车上,车上的暖气很足,但她的手却很冷。
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木讷。
贺锦洄将人拥在怀里,给她暖手,倒了杯热水握在她手中。
可效果依旧不明显,手依旧如同冰块一样。
江海看着林简的遗体被车辆送走,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时就算是违背太太的命令,也不会让谢道砚的人把太太带到这儿来。
谢道砚是个疯子,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简又何尝不是。
她是怎么忍心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太太这会儿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谢昭带着人下车,只低头看了眼谢道砚的遗体,便吩咐了人运送回去。
谢澄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愣。
“回去吧。”
谢昭走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
谢澄像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僵硬,空中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花。
透过车灯的光亮,能够清楚的看到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的雪花化成水,被往来的人踩的乱七八糟。
“他们死在我面前,就在我面前……”
谢澄再想到那个画面,眼中一刺。
就算是走到今天,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结局,没想过谢道砚会折腾成这样。
也没想到谢道砚会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在林简心里的地位。
他看的清楚,林简动手的时候,谢道砚半点闪开的动作都没有,就连下意识攻击她的姿势都没有。
在他的心里,林简显然已经胜过了一切。
这样几乎扭曲的感情,成为了困死谢道砚和林简的牢笼。
“这不怪你,是他们的选择。”
听着谢昭的话,谢澄仰头看着他,语气平淡。
“哥,你其实是有预感的对吗?”
谢昭心里清楚,谢道砚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可能让沈凝将林简带走。
再加上谢老爷子已经回来主持大局,哪怕林简已经当着他们的面表态不会离开。
老爷子也一定是要将林简送走的。
再加上贺锦洄在其中,如果沈凝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将林简从谢家带离。
三方合作,谢道砚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将人留得住。
所以他最后也只能被逼无奈走极端,这步棋,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却无法挣脱谢昭的棋盘。
“困兽之斗,太偏执的人只可能将自己困死,他这也是作茧自缚。”
谢昭说这话的时候,有种释然。
谢道砚解脱了,林简也解脱了。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换而言之,谢道砚自己也清楚林简是一定要他死的。
他在未来和林简之间,选择了林简。
贺锦洄下车,半倚靠着车门拢火点了支烟。
一旁的郑沅也清楚,先生素来不抽烟,如果不是心情极其糟糕的情况之下。
烟雾袅袅萦绕在男人指尖,谢昭同警方的人签字确认之后往贺锦洄的方向走来。
男人指尖的烟火落地。
谢澄抬眸就看到了贺锦洄将谢昭一脚踢翻在地。
谢昭倒地之后没有反抗的动作,他明白贺锦洄的怒意从何而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的确是责无旁贷。
江海跟在贺锦洄身边这么多年,从来见到他都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先生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先生身上爆发出那样的戾气,能亲自动手的。
谢昭被贺锦洄踩在脚下,随着他的动作,能清楚的听得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苦笑出声,几乎每一下都落在最疼的地方。
贺锦洄这人,素来是毫无顾忌,这次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一旁正在书写的警员见状刚要上前制止,就被一旁的队长拽住。
“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用操心。”
谢昭一声都没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他们也就不用过去添乱了。
顾淮初过来的时候,谢昭在地上满脸是血,他上前一步握住了贺锦洄的手制止他。
“赶紧带沈凝回去。”
他在提醒贺锦洄,还有沈凝在。
郑沅站在远处车门前,同他微微颔首。
“我说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但你显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贺锦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谢昭挣扎着撑起身体坐在地上,垂眸没说话。
顾淮初拉着贺锦洄,再次开口。
“现在把他弄死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贺锦洄回眸,黑色的商务车上已经堆了不少的雪,郑沅和江海守在一旁。
这样的动静,她也没下来。
男人面色冷峻,转身上了车。
车子一辆辆驶离,顾淮初望着地上的人。
如果不是看在晗珠的份上,他不可能拦下贺锦洄。
谢昭的能力他们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放任,是不可能发生的。
总归最后只有一个可能。
“谢家的人,都挺疯的。”
顾淮初看着他,只怕同晗珠的婚约,也一开始就成了他算计的棋子。
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顾晗珠。
“我妹妹,不会嫁给你。”
他们家如珠似宝护着的大小姐,断然不能入了这样的家门。
趁着顾晗珠还没深爱,这份孽缘,断了也好。
一旁的谢澄清楚顾淮初话中的意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昭对谢道砚的恨意。
谢夫人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女人,哪怕是商业联姻嫁给的谢道砚,却是真的喜欢上了他这个丈夫。
她尊重他,理解他,哪怕他亲口说了不爱,也依旧操持谢家,养大谢昭。
那个无论何时何地待人都是满脸笑容的女人,临死的时候满脸怨恨。
她当然知道谢道砚的心不在她身上,可也架不住自己被算计的这么彻底。
他这个养子都尚且记恨,更别提谢昭这个亲生儿子了。
谢昭对谢道砚的恨意,不亚于沈凝。
最后这个局,也是真的成功了。
作茧自缚。
“小少爷,老爷子等着您呢。”
一旁的人提醒道。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老爷子耳聪目明的。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明白了。”
谢澄闭眼。
….
沈凝整个人都是冰冷的,四肢摊开,贺锦洄将人放进浴池的时候,她的手脚依旧僵硬。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袖口沾染的血迹,随手将外套脱下来丢入垃圾桶里。
他弯腰在浴池边上落座,伸手往她的肩头上泼水。
“多泡一会儿。”
林简的遗体由林阙护送,送到了绪城最好的殡仪馆。
只要沈凝不愿意,谢家人不会再有机会触碰到林简。
水里的人依旧沉默没说话,回来的这一路,她一个字都没说。
贺锦洄垂眸,取了面巾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
“想哭就哭出来吧。”
沈凝仰头看着他,眼神迷茫。
“我哭不出来,贺锦洄。”
男人动作顿了顿,捧着她的脸垂眸。
“没关系的,没关系……”
许繁简离开绪城的时候,沈凝已经有记忆了,她埋怨过母亲为什么会离开。
沈国肃同沈凝说的话无数次的回荡在她脑海中。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埋怨了。
因为她知道,妈妈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亲人。
就算见不到彼此,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林简走的时候,沈凝心里的那点认知崩塌。
可却依旧没有一滴眼泪,她拽着贺锦洄的手,问的认真。
“我是不是挺不孝的。”
贺锦洄摇头,“不是只有眼泪才代表痛苦,那只是情绪宣泄的一种方式,你也不必哭给任何人看。”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贺锦洄心里清楚。
她这口郁气没能宣泄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贺锦洄将人抱到床上,同她一起躺在被子里,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沈凝睁着眼睛,没有任何睡意。
“好好睡。”
沈凝靠在他胸口上,能听得到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听着很心安。
“贺锦洄,其实我小时候比起妈妈,跟喜欢跟爸爸呆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人指尖勾着她的发丝缠绕,轻声回应。
“是因为妈妈更严厉?”
沈凝轻笑着摇头,小孩子的心态都是一样的。
对照顾自己宽松的那个人,总是会更多一份喜爱。
沈翊虽然对她的确算不上严厉,基本上能够达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但大部分时间,沈翊对她也并不宽松,考察功课,教她做人。
可沈翊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并不多,大部分都待在实验室里,沈凝自然跟许繁简呆在一起也就长一些。
“小时候妈妈总是让我看书,逼我练琴,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要是每天能跟爸爸呆在一起就好了,我其实更喜欢实验室。”
她对那些瓶瓶罐罐和植物生长很感兴趣。
可许繁简想的都是将她往艺术方面培养,沈翊则更尊重她的想法,会尊重她,听取她的意见。
沈翊不会逼她练琴画画跳舞。
更多时候,她更喜欢沈翊给她做的那些游戏和玩具。
但许繁简走了之后,沈凝也再没碰过那些东西。
“我想过的,如果她真的爱上了谢道砚,想留在谢道砚身边我也不怪她,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或许早在许繁简离开绪城的时候,沈凝心里其实就已经自动忽略了她对沈翊的爱意。
尤其在见到谢道砚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总觉得许繁简是爱上了谢道砚,并且难以自拔,所以哪怕真的知道真相如何,也未必会放弃谢道砚。
可时至今日,沈凝知道,她错的很离谱。
她倒是宁愿现在许繁简是真的不爱沈翊,不用被那点道德感裹挟。
或许就不会选择跟谢道砚同归于尽这条路。
她能活的好好的。
“到她死,都没能好好的同她聊一聊,没有问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其实也还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的……”
从贺锦洄的角度能看得到她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知道,沈凝在心里是怪自己的。
他拢了拢抱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我想告诉她,我这些年过的其实也还不错,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也好好的长大了,是受了一些委屈,但都没什么的,我以前很害怕过年,也很害怕看到别人合家团聚的画面,但我现在不怕了,未来的路也许并不一定好走,但我不会再迷茫了……”
她其实更想告诉许繁简的是。
她找到了能够共度一生的人,虽然那个人脾气不一定好,但对她却是极好的。
但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像沈翊从前对许繁简一样的,以她为先。
会在很多人之中一眼就找到她。
有他陪着,以后的路再难走,她也并不害怕。
她也渐渐理解了许繁简。
可到最后,那些话都没办法说出来了。
她也在没有办法听得到。
她最想,能够像普通的母女一样,同妈妈聊一聊家庭琐事,能够让妈妈好好看看她爱的人。
更想得的是告诉她。
自己不怪她了。
最后一句话,却再没机会能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