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啃得只剩牙尖儿大小，洒在临时驻地的沙盘上，像一勺没搅开的银粉。洛叙白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灵镜投影散去时的微颤，那道身披金纹、眸含星河的身影，仿佛仍悬在半空，与庙中那尊诡异神像重叠成一道命运的刻痕。
她没说话，只是将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灵镜碎片轻轻按进沙盘中央——那里，正是侦察弟子拼出的半塌庙宇位置。幽蓝微光在沙粒间游走，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阵法轮廓。
“那不是幻象。”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井水，“是灵镜‘时空洞察’看到的未来片段。若我顺其阵势，成其所谓‘逆命之神’，那便是此景。”
陌慬玔猛地站起，腰间刀柄撞上桌角，发出“哐”一声响。“所以你就真去当他们的神？让他们把你供在台上祭了？”他嗓音压得低，却像烧红的铁条，烫得人耳膜发痛。
楚云深没看他，目光锁在沙盘上那道由灵镜光纹勾勒出的赤晶埋藏点。“敌人怕火，畏雷，忌赤晶，却偏偏要挖出赤晶、供奉她像、引动九星连珠……这不是祭祀，是悖论式献祭——他们想用最怕的东西，完成最渴望的逆转。”
“所以，”洛叙白抬眼，唇角微扬，竟带了三分戏谑，“我们送他们一场‘正经’的神降。”
夙滢正低头整理药囊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伪神归位。”洛叙白一字一顿，“他们要我‘归位’，那我就归。不过不是被祭，是去收账。”
沙盘上的灵镜碎片忽然轻轻一震，她无意识地用指尖划过眉心——那里，仿佛有股隐秘的牵引力，与庙宇方向遥遥呼应。她没察觉，但楚云深看见了，瞳孔微缩。
这动作，和那神像，一模一样。
“计划分三步。”她指尖轻点沙盘，光纹随之流动，“第一步，诱敌聚势。我以灵镜碎片为引，制造‘神迹将临’之象，逼他们将主力尽数调往庙宇，完成最终仪式准备。”
“你拿自己当饵？”陌慬玔冷笑，“他们要的就是你进去！一旦阵法启动，你就是活祭品，哪还有机会反手？”
“所以有第二步。”她不慌不忙，指尖一划，沙盘西侧亮起雷符标记，“你带丐帮精锐，黎明前潜伏西坡，以雷符连环引爆，制造‘天罚将至’的动静。记住，不求杀伤，只扰其静谧——阵法依赖三要素：黑暗、血祭、静谧。断其一，阵即溃。”
陌慬玔皱眉：“可若他们识破是虚张声势……”
“不会。”楚云深接话，手中奇门盘轻轻一转，“雷符引动的天地气机紊乱，与九星连珠前兆高度相似。他们求‘逆命’心切，必以为是天机响应，反而加速仪式。”
洛叙白点头：“第三步，火油泼庙，赤晶粉洒阵眼。雷音一响，火势即起，赤晶共振，地脉反噬——他们想引阴气逆转地脉，我们就用阳火雷音，把他们的阵眼炸成阳间第一大坑。”
帐内一时寂静。
夙滢轻声道：“可你……要亲自出现在庙前？”
“必须是我。”洛叙白看着沙盘上那点幽蓝，“他们供的是‘我’，信的是‘神像’。换个人，他们只会当是挑衅，不会倾巢而出。而我出现，就是仪式完成的信号。”
“太险。”楚云深眉头紧锁，“你一旦入阵范围，灵镜可能被干扰，甚至……被夺。”
“所以你得算准时机。”她将一枚赤晶粉末包推到他面前，“在雷符引爆后第七息，洒出这包粉。它会与地底赤晶共鸣，短暂撕开阵法屏障——那就是我动手的窗口。”
陌慬玔突然冷笑：“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让我们在外头拼命，你一个人进去赌命？”
洛叙白抬眼，目光清亮如雪：“你忘了？这计划，是我用灵镜看到的‘未来’定的。若我不去，那道金袍身影，就不会出现。而你们……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讨论怎么救我。”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信我一次，行不行？”
帐外风声掠过，吹得油灯晃了晃。陌慬玔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一拳砸在桌上：“行！但你要是敢死在里面，我挖地三尺也把你魂儿拽回来骂一顿！”
楚云深轻咳一声：“情绪管理，某位江湖豪杰。”
“我管理个屁！”陌慬玔瞪他，“他日史官写这一笔，得记清楚——洛探花靠一张脸骗了全大陆，连敌人都给她当垫脚石！”
洛叙白噗嗤笑出声，绷紧的气氛裂开一道缝。
夙滢也笑了，低头继续整理药囊，指尖悄然将一粒暗红色丹丸塞进洛叙白随身药包的夹层。那是她昨夜熬了三更炼出的“心脉封印丹”——若玄力反噬过甚，可暂封经脉，保命一时。她没说，也不打算说。
次日清晨，第一批联盟代表抵达驻地。
江南商会的管事是位圆脸中年男子，捧着茶碗直搓手：“洛公子，真有神像与您一模一样？这……这岂不是天命所归？”
“天命？”洛叙白将灵镜碎片置于铜盆中，注入清水。水面波光微荡，一道模糊金影缓缓浮现，正是那身披长袍、眸含星河的身影。
“他们要我当神。”她淡淡道，“可神，从来不是被供出来的。”
漠北游骑首领是个满脸风霜的壮汉，眯眼盯着水影，忽然道：“若你真成了神，还会记得我们这些凡人吗？”
洛叙白没回答。她只是将手覆在铜盆上，灵镜碎片骤然发烫，水影暴涨，竟在帐中投下一道三丈高的虚影。金袍猎猎，剑指苍穹。
帐内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神不会下凡。”她声音清冷，“但人，可以代天行罚。”
最终，各方达成“三阶响应”协议：第一阶，各派精锐切断山谷外围补给线；第二阶，待雷符引爆，全面压上；第三阶，由洛叙白亲毁阵眼，其余人不得擅入庙域。
散会后，洛叙白独自立于营外高地。晨雾未散，远处庙宇隐在灰白之中，像一口待启的棺。
她取出灵镜碎片，贴于心口。幽蓝微光与体内玄脉隐隐共振，眉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痒——仿佛有谁，在那庙中，正一针一线，绣着她的命运。
夙滢悄然走近，递上药囊：“提神的，含了。”
她接过，放入怀中。
“你藏了丹。”洛叙白忽然说。
夙滢一怔。
“我闻到了龙血藤的味儿。”她笑了笑，“谢了。但这次，我不能封脉。”
“为什么？”
“因为……”她望向庙宇方向，声音轻得像风，“那道影子，等我很久了。”
日头渐高，各路人马悄然开拔。陌慬玔检查完最后一具雷符弓，大步走来，将一柄缠着红布的短刀塞进她手里。
“丐帮祖传的‘破煞刃’，斩过九十九个邪修的头。”他咧嘴一笑，“别弄丢，回头我还得要。”
她掂了掂，刀身沉而不滞，煞气内敛。
“借了。”
楚云深走来，递上奇门盘：“时机已算好。第七息，风向东南，雷火最盛。”
她点头，将灵镜碎片收入袖中。指尖滑过裂纹，幽蓝雾气如丝，悄然缠上腕骨。
最后的部署已完成。
她站在高坡上，望着各方势力隐入林间，像无数细流汇向风暴中心。风掀起她月白衣角，黑发带猎猎作响。
这一刻，她不再是逃婚的农家女，不是科场新贵，也不是谁的挚友或知己。
她是局中棋，也是执棋人。
是他们口中的神，也是——送神下地狱的人。
她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刃映着天光，冷冽如霜。剑柄裂纹深处，幽蓝雾气盘绕而上，竟在剑脊凝成一道微不可察的符纹。
她指尖轻抚符纹，低语：“该收网了。”
远处庙宇的轮廓在雾中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她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剑尖，轻轻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