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浊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众人胸口。
几支强光手电的光柱散落在地上,像几把生锈的钝刀,费力地切割着海底洞窟深处空间。
地上被水母蛰伤的人发出痛苦的嘶吼——蜷缩在一旁的角落内,有三具尸体一动不动,形如枯槁,身上覆满墓穴深处特有的湿冷泥尘。
陈忘川极速跑了过去,,靴底碾碎了地上一小片苔藓,发出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地上几人还在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第一眼便发现那皮肤……不对劲。
黄中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灰败,像泡了太久的劣质宣纸,薄得近乎透明。
就在这层死皮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无声地蠕动、翻腾。
光柱扫过的刹那,皮肤表面清晰地凸起一条条诡异的、蚯蚓般的棱线,又迅速平复,只留下令人头皮发麻的起伏痕迹。
它们蛰伏着,在皮下缓缓地、一波接着一波地鼓胀又塌陷,仿佛一团被无形之手揉搓着的、温热而粘稠的面糊。
“这……这是?” 林玲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手电光柱随之微微晃动,更多的“活物”在光下显形,
在那几人的颈侧、脸颊下蜿蜒爬行。那景象,比任何静态的伤口都更令人窒息。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寒攫住了陈忘川。
他猛地吸了一口浑浊的墓气,那气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和尸骸深处散发出的甜腻腐朽。
这东西……不对!这不是新伤的血腥,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东西在苏醒时散发的气息。
“别碰他们!” 他喉头滚动,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燧石在黑暗里狠狠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凶戾,
“退后!玲珑!快退!”
林玲珑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身体猛地一僵,那只已经不由自主探出的右手,指尖距离最近那人灰败的脖颈皮肤只剩下不到半寸距离。
她如触电般缩回手,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滑腻的墓壁上,激起一阵簌簌落下的尘土。
几乎就在她指尖缩回的同一刹那——
“嗤……”
一声轻微得如同叹息、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
“啊!好疼,我好疼”那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正是刚才林玲珑指尖差一点就要触碰到的那个人。
那声音像是某种坚韧的、浸透了油脂的布帛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缓缓撕开。
紧接着,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之处,那人脖颈侧面,那块刚才还起伏着活物的皮肤,颜色骤然加深,由灰黄急速转为一种浓得发黑的酱紫色。
随即,那皮肤竟像盛夏烈日下暴晒的劣质蜡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消融下去!
不是溃烂,而是融化!
粘稠、油亮、散发着甜腥恶臭的深黄色脓液,如同烧融的蜡油般从那融化的皮肤破口处汩汩涌出。
皮肤下的肌肉纤维、淡黄色的脂肪层,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冰雪,
迅速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形状,化作一滩滩冒着气泡、不断塌陷的污浊粘液,顺着身体轮廓流淌下来,滴落在下方的墓砖上,发出“啪嗒…啪嗒…”令人反胃的声响。
这恐怖的融化如同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在那几人上疯狂蔓延!
衣物如同被无形的火焰吞噬,无声无息地朽烂、塌陷,暴露出下面加速融解的躯干。
胸腔的皮肉消融,露出底下森白的、粘连着污秽的肋骨轮廓;腹部化开,内脏的模糊形状在粘液中沉浮了一瞬,便彻底失去形态。
手臂、双腿……人体的一切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液化、坍塌!浓烈的尸臭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无数昆虫体液蒸腾出的腥甜气味,猛地爆发开来,像一只腐烂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口鼻!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刚才呼吸的三个存在,已经彻底消失。
原地只剩下三滩不断扩散、冒着细小气泡的污浊粘液,以及粘液中心,三副被浸染得湿漉漉、油亮亮的完整人骨!
白骨在几支兀自晃动的手电光柱下,反射着惨白而诡异的光泽。
墓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粘液从骨架上缓缓滴落的“啪嗒”声,以及三人自己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扭曲回荡。
那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舌根,堵在喉咙口。
林玲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旁边的另一个阿吉,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住。
陈忘川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紧紧盯着那几副浸泡在黄绿色粘液中的骨架。
冰冷的手电光柱下,森白的头骨上还残留着几缕湿透的头发,粘在额骨上,显得格外刺眼。下颌骨关节处的咬合肌早已融化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骨节。
突然——
其中一具头骨的下颌骨,毫无征兆地、极其僵硬地向下一坠,又猛地向上一合。
“咔哒。”
一声清晰无比的骨头撞击声,在这死寂的墓道里炸开,如同惊雷!
紧接着,那下颌骨再次开合,动作依旧生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机关。每一次开合,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咔哒……咔哒……”
骨头摩擦的声音单调而持续,如同某种古老而邪恶的节拍器。
然后,一个破碎、扭曲、完全不似人类喉舌所能发出的声音,艰难地从那不断开合的白骨齿缝间挤了出来,带着骨头摩擦特有的嘶哑和空洞的回响:
“……你……们……是……谁……”
粘稠的尸臭和甜腥味还在喉头翻滚,林玲珑和阿吉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两人几乎瘫靠在冰冷滑腻的石壁上,像两条离了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手电光柱在他们无意识抖动的手中乱晃,将三滩污浊粘液和其中森然反光的白骨切割得光怪陆离,更添几分地狱般的诡谲。
林玲珑死死盯着那三副浸泡在粘液里的白骨,尤其中间那具还在微微开合的下颌骨,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忘…忘川…”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刚才…那声音是…他们…他们发出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陈忘川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惨白的光晕下扫过地上的狼藉,最终落在那几具白骨上,特别是它们身上残留的、早已被粘液浸透腐蚀得不成样子的衣物碎片。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太快了。从我们发现他们,到他们‘开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声音…不像是完整的意识在说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更像是…他们临死前最后、最强烈的执念,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抽取出来,塞进了这堆枯骨里,成了回荡在咱们耳朵里的…鬼话。”
“除了陈爷爷和二叔,怎么还会有人来到这里?难道…难道他们也拿到了进入这里的‘钥匙’?”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黑暗,投向墓道更幽深的未知。
“钥匙…” 他重复着林玲珑的话,眼神越发深邃,
“从目前的线索看,咱们不是唯一找到‘门’的人。这海底归墟,还有别的‘客人’。”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话悄然弥漫开来。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粘液从骨架上滴落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啪嗒”声。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规律性硬物敲击地面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墓道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沉稳、密集,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陈忘川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猛地将林玲珑和阿吉向后一扯,三人迅速背靠墓壁,身体压到最低,手中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般,瞬间调转方向,齐刷刷地刺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
光柱撕裂浓墨般的黑暗,瞬间定格在五六个人影上。
来人无声无息,如同从阴影里直接凝结出来。
他们身着统一的深黑色冲锋衣,材质特殊,在强光下泛着一种哑光的冷硬质感,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全覆盖式的黑色战术面罩,只露出冰冷锐利的眼睛,毫无情感地扫视着前方。
他们身形挺拔,动作迅捷而协调,每一步踏在湿滑的墓砖上,都发出清晰的“嗒”声,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和体能。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制式统一、线条冷硬的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微微下垂,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为首一人,身形并不特别高大,却有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他同样戴着面罩,但最扎眼的,却是他脑后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辫梢垂在冲锋衣的领口处,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微微晃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越过陈忘川三人,第一时间就钉在了墓道中央那三滩粘液和白骨之上!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忘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手悄然摸向腰后藏着的短刀,左手则死死扣住背包带,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包深处那青铜虫笛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脉动,如同一个沉睡巨兽被惊醒的心跳。
阿吉的腿开始抖动,林玲珑屏住了呼吸,连牙齿打颤都强行忍住。
然而,预想中的对峙、喝问甚至枪声并未发生。
辫子首领只是抬手,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他身后如雕塑般静止的队员立刻分散,呈扇形散开,动作迅捷无声,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黑暗的角落,唯独没有指向陈忘川三人。
他们的站位极其专业,瞬间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攻击角度,同时将中央区域相对“安全”地让了出来。
辫子首领自己则大步上前,径直走向那三具白骨。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踩在粘液滴落的间隙里,仿佛带着某种精确的韵律。
他在距离白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俯身,那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冰冷而专注地审视着地上的景象——融化的粘液、惨白的骨骼、那具下颌骨开合后凝固住的姿态……
他看得极其仔细,目光在头骨、脊椎、四肢的骨节上反复逡巡,甚至微微偏头,似乎在观察白骨上粘液流淌的痕迹和气泡破灭的细微特征。
他身后的队员如同石雕,纹丝不动,只有枪口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而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忘川三人紧紧贴着冰冷的墓壁,大气不敢出。手电光柱交汇处,那辫子首领的身影被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布满湿滑苔藓的古老墓壁上,如同某种择人而噬的巨兽剪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粘液滴落的“啪嗒”声,和众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辫子首领终于直起身。他没有看陈忘川他们一眼,依旧只是盯着那三副白骨,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存在。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是它们。”
这三个字,冰冷、突兀,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结论意味,在这充斥着尸臭和诡异白骨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不是人?
陈忘川心头剧震!他口中的它们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