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川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铁钉,死死焊在那柄插在血字旁的诡异弯刀上。
甬道里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困惑和恐惧,打破了死寂:
“葛云衣的刀…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他像是在问林玲珑和阿吉,又像是在质问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视这柄‘乌月’如同性命!当年在西藏地下,她宁愿断手也不肯松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连这最后的依仗都弃之不顾?!”
他的话语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的不解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想象着葛云衣在何种绝境下,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陈忘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林玲珑也被这柄遗弃的弯刀所代表的含义震慑,她紧握着短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顿了顿,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可怕的解释,“…会不会只是样式相似?毕竟,你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忘川猛地摇头,动作僵硬而绝望。
“不…就是‘乌月’!刀柄上缠皮的手法,尾端那个被雷击木烫出的云纹印记…错不了!” 他的眼神痛苦而迷茫,
“同生共死…呵…是啊…那么多绝境都闯过来了…可她既然出来了…既然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积压多年的委屈、愤怒和一种被抛弃的巨大恐惧,在死寂的甬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
手电光下,他额角的青筋都因激动而凸起。
林玲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安在蔓延:
“是啊…她出来了,却留下了刀和警告…她为什么不来找你?陈忘川,这说不通!
除非…除非她根本不能来找你,或者…有比找你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让她连一刻都不能停留!”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抓着陈忘川衣角、小脸煞白的阿吉,突然怯生生地开口了,声音虽然带着恐惧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陈大哥…玲珑姐…会不会…会不会是葛姐姐她…她发现了什么?”
阿吉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孩童般的直觉光芒,
“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连命都顾不上了?你们看,我们不是都被引到这里来了吗?
二叔的信,陈大哥你爷爷的线索…还有葛姐姐的笔记…就像…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都扯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的小手指了指地上那未干的血字“快走!别回头!”,
又指了指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葛姐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就在前面!很可怕…但也很重要的东西!她来不及找你…甚至来不及带走自己的刀…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刻下这个警告…提醒后面的人…
特别是提醒你,陈大哥!她是在说…快走!别管我!别回头!”
阿吉稚嫩却异常清晰的话语,如同黑暗中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
“轰——!”
陈忘川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阿吉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那扇被恐惧和混乱堵死的门!
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有的线索碎片——西藏冰川里的葛云衣、破碎笔记中的诡异记载、爷爷和二叔讳莫如深的往事、鬼哭峡的传说、獬豸断罪的恐怖、这柄遗弃的“乌月”、未干的血字警告、——瞬间被一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线串联了起来!
不是为了抛弃!不是为了躲避他!而是…为了警告!为了阻止!为了…保护?!
“难道她发现了幕后黑手?”陈忘川大胆猜测。
葛云衣是在用她最后可能的时间,用她最珍贵的武器作为路标,用她自己的血作为墨,在地狱的入口处,刻下了一个指向绝望深渊的警示牌!
而那个深渊里,藏着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或揭示的东西!
“她…她是在…” 陈忘川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恐惧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但这明白带来的并非释然,而是更加深重的、如同坠入冰窟的寒意。
葛云衣遇到了什么?让她连命都不要,也要留下这个警告?她刻字时,那“滴答”声…是她的血在流吗?
她是否…就在他们踏入这条甬道的前一刻,刚刚消失在这片黑暗里?是生…是死?
“快走!别回头!”
这六个血淋淋的字,此刻在陈忘川眼中,不再是简单的逃生指令,而是葛云衣用生命发出的、最后的、凄厉的呐喊!
它指向的前方,是一个让葛云衣这样的人都感到绝望的终极恐怖!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战栗瞬间席卷了陈忘川全身,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他猛地抬头,望向甬道前方,仿佛能看到一个踉跄的、染血的身影,正被那黑暗无声地吞噬。
“走…”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快走!跟上她…留下的…路!”
他不再犹豫,猛地拔起地上那柄冰冷的“乌月”弯刀!
入手沉重,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又令人心碎的体温。
他将刀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又像是握住了一道滴血的诅咒。
林玲珑和阿吉被他骤然的动作和语气中的决绝惊得心头狂跳,不敢再有丝毫迟疑,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恐惧驱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前方那片未知的、被葛云衣的血光标记过的黑暗深渊。
那“滴答…滴答…”的水声,仿佛变成了葛云衣渐行渐远的、带血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敲打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
别回头…不能回头…因为回头,或许就会看到葛云衣拼命阻止他们看到的…真正的恐怖。
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三人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又被前方望不到头的路贪婪地吞噬。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腐朽气息似乎更浓了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木料和深海淤泥的怪味。
林玲珑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一边搀扶着陈忘川,一边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终于,她忍不住低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声音带着强烈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陈忘川…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陈忘川从紧握“乌月”弯刀的指关节传来的冰冷触感中回过神,嘶哑地问:“什么不对劲?”
“如果…如果真如你所说,葛云衣、陈爷爷或者我二叔他们曾经来过这里…”
林玲珑的手电光扫过脚下湿滑的岩石地面和两侧布满苔藓的岩壁,语气充满了质疑,
“…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这里…干净得可怕!没有脚印,没有工具刮痕,没有烟火气,甚至连一丝前人活动过的气味残留都没有!
除了那把刀和那几个字,这里…就像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处女地!”
她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陈忘川的心里。他猛地停下脚步,手电光仔细地照射着脚下的地面和两侧的岩壁。
确实!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从他们发现“乌月”弯刀和血字警告的地方开始,这条甬道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丢弃的物品,甚至连一丝灰尘被扰动的凌乱感都没有。
葛云衣留下警告时,必然是极度仓皇、生死一线,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地消失?除非…她留下的不是足迹,而是某种…非人的移动方式?
“你说得对…” 陈忘川的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不安,“从那里开始…这里就不像有人来过…连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这种绝对的“洁净”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恐怖。仿佛他们三人是第一批闯入者,又或者…闯入者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某种力量彻底“抹除”了。
就在这时,一直紧张地抓着两人衣角的阿吉,用带着颤音的小声说道:
“或许…就像大哥哥之前说的那样…不止一条路呢?葛姐姐他们…走了别的路…但是…最后都能走到同一个地方?” 她的想法带着孩童的简单逻辑,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惊悚。
陈忘川和林玲珑还没来得及咀嚼阿吉的话,手电光柱在向前延伸时,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光线被彻底吞噬了!
不是黑暗,而是某种巨大、深沉、完全无法被光线穿透的庞然大物!
三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他们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向前紧走几步,想要看清那吞噬光线的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们彻底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却足以让三人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片死寂、空旷、散发着浓重腐朽气味的巨大空间中央,赫然矗立着…
船!
巨大的船!
不是一艘,而是…九艘!
它们如同九座沉默的黑色山峦,以一种极其诡异、充满仪式感的整齐队列,静静地停泊在这深埋地底、远离任何水源的岩洞之中!
这些船体庞大得超乎想象!每一艘都至少有数十米长,十几米高,船体线条古朴而狰狞,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某种特殊力量浸透的、深沉如铁的乌黑色泽。
船身并非木质,而是某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非金非石的奇异材质,冰冷、坚硬、光滑,手电光照上去,几乎没有反射,仿佛光线都被那黑暗的船体吸收了。
船身上布满了巨大而扭曲的铆钉痕迹,以及一些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巨大浮雕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鬼魅的图腾。
它们排列得一丝不苟,船头全部指向洞窟深处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一支来自幽冥地府的舰队,正在等待开赴某个永恒的战场。
巨大的桅杆如同枯死的巨树,直刺向洞窟顶部看不见的黑暗,上面没有帆,只有一些破烂不堪、如同巨大裹尸布般的黑色织物垂挂下来,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没有水!一滴水都没有!这些本应航行于江河湖海之上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匪夷所思地、完好无损地“坐”在干燥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船底与岩石接触的部分,严丝合缝,仿佛它们就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时间在这里似乎彻底凝固了。船体上没有明显的腐朽痕迹,没有虫蛀,没有坍塌,
只有一层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尘埃覆盖着一切,散发出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陈腐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这九艘巨舰的庞大阴影冻结了。
陈忘川、林玲珑、阿吉三人,如同三只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呆立在最近一艘巨舰那如同悬崖峭壁般的船体旁。
手电光柱在巨大的船身上移动,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那庞大的阴影几乎将三人完全吞噬。一股难以形容的渺小感和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们。
站在船边,他们需要极力仰头,才能勉强看到那高耸的船舷。那冰冷的、非金非石的船体近在咫尺,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不祥。
“九…九艘…” 林玲珑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巨大的惊骇和茫然,
“这…这怎么可能…在地下…没有水…它们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停在这里的?”
阿吉更是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抱住林玲珑的腿,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用惊恐到极点的眼神望着眼前这如同神迹(或者说魔迹)般的景象。
陈忘川握着“乌月”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冷的刀柄也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他想起葛云衣那凄厉的“快走!别回头!”。难道…这就是葛云衣拼命阻止他们靠近的地方?
这九艘如同鬼船般矗立在地底的庞然巨物,比那铜汁熔尸的祭坛更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彻底颠覆了常理,充满了无法解释的诡异和一种跨越时空的、沉甸甸的死亡气息。
它们在这里多久了?千年?万年?它们等待的是什么?它们的“船员”…又在哪里?
陈忘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冰冷如铁的船体,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了回来。
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恐惧警告着他:触碰它们,或许会惊醒某些沉睡在时间尘埃之下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三人站在如同山岳般的巨舰阴影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让他们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前方的黑暗,因为这九艘鬼船的沉默存在,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仿佛隐藏着宇宙诞生之初的终极秘密…或者…终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