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浓雾浓得能拧出尸水,林玲珑颤声问:“那些是什么?”
陈忘川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骨头:“引路人…或者说,祭道人。献祭了,被钉死在这守门。”
船头鲛人灯幽绿焰尖猛地指向浓雾深处。
阿吉指尖触到朽木,瞳孔骤缩:“它们在哭…骨头缝里都是恨…”
话音未落,船板轰然翻裂!
无数条惨白浮肿、指缝粘连着蹼膜的类人手臂,如同地狱蠕虫般钻出,却不是攻击—— 它们痉挛着抠进船体朽木,将整条船如抬棺般托离了粘稠的海面!
浓雾,浓得如同凝固的尸油。它不再是气体,而是粘稠、沉重、带着冰冷滑腻触感的实体,死死裹缠着船上每一寸空间,堵住口鼻,压进肺腑。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烂的内脏,那股混杂着深海淤泥、尸骸腐败和某种更古老、更难以言喻的甜腥恶臭,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毒液,灼烧着喉咙。
船头那盏鲛人油灯,此刻燃烧着狂暴的幽绿鬼焰,光芒穿透力却在这粘稠的尸黄色雾障中大打折扣,
只能勉强在翻涌的雾墙里投射出无数扭曲拉长、疯狂舞动的魑魅鬼影,将小船映照得如同漂浮在森罗鬼域中央的一口薄棺。
林玲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蜷缩在冰冷湿滑的船板上,每一次船身的剧烈颠簸都让她五脏六腑翻搅。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船底那个依旧在喷涌腥臭海水的破洞,以及船舷外浓雾中隐约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刮擦声。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抓住身边一块尚未碎裂的船板,指甲几乎要抠进朽木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窒息感而扭曲变调:
“这…这些雾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的视线投向陈忘川,带着最后一丝濒临崩溃的祈求。
陈忘川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双手死死按着怀中那面不安震颤的游月宫铜镜。
镜背那诡谲的宫殿浮雕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仿佛有活物在阴影里蠕动。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血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古墓里挖出的石俑。
汗水混合着粘腻的雾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他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钝锈的刀片在粗糙的骨头上反复刮擦,带着一种穿透浓雾、直抵骨髓的寒意:
“引路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个词里蕴含的残酷真相,幽深的瞳孔里映着狂舞的绿焰鬼影,“或者说…祭道人。”
“祭…道?” 林玲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献祭了。”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泉里捞出的冰坨,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血肉,魂魄…所有能称之为‘人’的东西。被活生生钉死在这片海域,困在这无边的雾里,成了守门的桩子…永世不得超脱。”
他的目光扫过船头那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鲛人油灯,灯焰此刻正疯狂地扭曲、跳动,焰心深处那抹幽绿刺目欲裂,
“这灯油…就是点燃它们、唤醒它们…指引它们聚集的信号。或者说也算是试探,没有通过的话,变得和它们一样”
就在陈忘川话音落下的瞬间,船头那盏鲛人油灯幽绿色的火焰猛地一滞!
随即,那狂乱舞动的焰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掰直、凝固,不再投射变幻的鬼影,而是变成了一支笔直的、散发着浓烈怨毒气息的——惨绿色箭头!
箭头所指,赫然是前方浓雾翻滚得最为剧烈、仿佛隐藏着吞噬一切巨口的某个方向!
一直蜷缩在船尾、身体还在不受控制轻微抽搐的阿吉,猛地抬起了头!
她之前涣散、空洞的瞳孔,此刻竟凝聚起一种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清醒,而是一种深陷某种恐怖感知的迷离与痛苦。
她像是被那凝固的绿色焰尖吸引,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身体前倾,颤抖的、沾着血污和污垢的手指,迟疑地、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缓缓地触向了身下湿冷腐朽的船板。
指尖触碰到那浸透了腥臭海水和粘稠雾气的朽木。
“呃啊——!”
阿吉的身体如同被万伏高压电瞬间击中!
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完全失声的抽气,整个人剧烈地向后弹去,重重撞在冰冷的船舷上!
她的双眼在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被一种海啸般汹涌而来的、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情绪彻底淹没!
那是无边无际、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毒!是血肉被撕裂、魂魄被抽离、永世禁锢于冰冷黑暗的极致痛苦!
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异化,却连疯狂和死亡都成为奢望的、刻入骨髓的诅咒!
“恨…好恨…” 阿吉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破碎,如同两块锈蚀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浓得滴血的怨念。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那颗被恐怖感知撑爆的心脏挖出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刚刚触碰船板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沾染了来自地狱的污秽,
“它们在哭…在嚎…骨头缝里…都是恨…烧了几百年…几千年…还在烧…”
林玲珑被阿吉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那充满绝望怨毒的话语惊得浑身冰凉。
她看着阿吉那双被极致痛苦和黑暗情绪填满的眼睛,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它们…它们也是人?!” 她几乎是尖叫着问出这句话。
陈忘川的目光扫过阿吉那双异常的眼睛,又落回船头那凝固如箭的幽绿焰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凝重。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不算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描述,
“完整的人。是…残渣。是献祭后残留的、被这片海和这雾…泡烂、扭曲…又被那盏灯强行‘点燃’、‘塑形’的…东西。”
“人”字的话音尚未在粘稠的雾气和阿吉痛苦的嘶鸣中完全消散——
“喀嚓!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近在咫尺的爆裂巨响,如同惊雷般在三人脚底下猛然炸开!
不是船底破洞的位置!
这一次,是在船舱正中央!就在林玲珑和陈忘川之间,那块相对还算完整的厚实船板,毫无征兆地如同被地底巨兽的獠牙顶穿,猛地向上拱起、爆裂!
无数块乌黑朽烂、边缘带着尖刺的厚重木片如同炮弹碎片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尸腐恶臭的海水混合着灰黄的浓雾,如同决堤的污水洪流,从破开的大洞中狂涌喷溅!
瞬间就将猝不及防的林玲珑和陈忘川下半身浇得湿透!
而就在这喷涌的腥臭海水和破碎的朽木之中——
无数条东西,如同地狱蠕虫孵化般,争先恐后地从那新开的、深不见底的窟窿里疯狂地钻挤出来!
惨白!浮肿!如同被福尔马林泡胀后又遗弃在污泥里百年的尸体!
那根本不是人手!虽然有着类似手臂的形态,却粗短、畸形、比例怪异得令人作呕。
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般的、毫无生气的惨白,布满了粘腻滑溜的深绿色苔藓和污黑的淤泥,多处皮肤已经剥落,露出下面同样惨白、如同劣质石膏般毫无光泽的肌肉组织。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它们的“手”——手指短粗得如同发育不全的婴孩,指节僵硬扭曲,指缝之间,赫然粘连着一层半透明的、带着污浊粘液的灰白色皮膜!
那皮膜如同青蛙或水鸟的蹼,只是覆盖在如此类人的肢体上,显得无比怪异、无比亵渎!
这些惨白浮肿、指带蹼膜的类人手臂,密密麻麻,如同疯狂生长的地狱藤蔓,从船板的破洞、从船舷吃水线的朽烂缝隙、甚至从船头船尾的每一处腐朽角落,源源不断地钻出、蠕动着向上攀爬!
它们覆盖着粘液和苔藓的皮肤摩擦着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咕叽…”的粘腻声响,如同无数只巨大的蛞蝓在同时蠕动!
林玲珑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极致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被恐惧支配的身体快过了思维,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的枪套!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找回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猛地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带着决绝的杀意,颤抖着指向离她最近、正从破洞边缘蠕动着向上攀爬的几条惨白手臂!食指瞬间扣上了冰冷的扳机!
“不要!!”
一声嘶哑、尖锐、带着某种洞悉真相的惊恐呐喊,猛地从船尾炸响!是阿吉!
她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摇摇欲坠,但那双被怨毒和痛苦填满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哀求的光芒!
她死死盯着林玲珑扣向扳机的手指,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别开枪!!” 她几乎是扑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了粘稠的雾障,“它们…它们不是要拉我们下去!”
就在阿吉嘶吼的同时,那些疯狂钻出、蠕动着向上攀爬的惨白浮肿手臂,已经如同潮水般覆盖了大半个船舱!
它们那粘连着蹼膜的、僵硬扭曲的手指,并未抓向船上任何一个人!
而是——
狠狠地抠进了船体本身那朽烂不堪的木料之中!
“噗嗤!噗嗤!噗嗤!”
无数根惨白、浮肿、覆盖粘液苔藓的手指,如同无数根巨大的、生锈的棺材钉,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蛮力和决绝,狠狠楔入船板、船舷、龙骨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朽木深处!
腐朽的木质纤维被强行撕裂、挤压、破碎,发出沉闷而粘腻的穿刺声!
整条小船瞬间被这些从船体内部、从吃水线下疯狂刺入的惨白手臂所覆盖、包裹!
紧接着!
一股无法想象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自船底爆发!
不是拉扯!
是托举!
“嘎吱——!轰!!!”
令人牙酸的、仿佛整条船骨架瞬间被巨力绷紧到极限的恐怖呻吟声爆响!
船体发出一阵剧烈的、如同垂死者最后痉挛的颤抖!
在幽绿鬼火映照下无数扭曲鬼影的注视中,在浓稠如尸液的灰黄浓雾包裹下,在阿吉那充满洞悉痛苦和恐惧的嘶吼声中——
这条破旧不堪、早已千疮百孔的木船,连同船上惊骇欲绝的三人,竟被船体上那无数条深深抠入朽木的惨白浮肿手臂,
如同抬着一具巨大的、朽烂的棺材,硬生生地、缓缓地……从下方那粘稠冰冷、散发着无尽恶臭的墨黑色海面上,托举了起来!
船底脱离了水面!
冰冷腥臭的海水从船体无数破洞和缝隙中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如同垂死巨兽流出的污血。
无数条惨白、浮肿、指带蹼膜的类人手臂,如同地狱蠕虫的聚合体,深深嵌入船体朽烂的骨架,在幽绿鬼火与浓稠尸雾交织的光影中,将整条破船连同船上的三人,稳稳地托举在距离粘稠海面约莫一尺的空中!
船身不再颠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绝对平稳,如同被钉死在无形的支架上。
海水从船底破洞哗啦啦流尽的声音消失后,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浓雾中死死盯住。
船头那盏鲛人油灯,幽绿色的火焰不再狂暴舞动,而是凝固成一支笔直指向浓雾深处的惨绿箭头,散发着冰冷而怨毒的指引光芒。
林玲珑的手枪还握在手里,冰冷的枪身硌得指骨生疼,食指却僵在扳机护圈外,再也无法扣下。
她瘫坐在冰冷的、覆盖着一层滑腻粘液的船板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尸腐恶臭,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腥臭的海水顺着额角滑落。
她看着那些深深嵌入船舱各处朽木的惨白手臂,看着它们那粘连着灰白蹼膜的、僵硬扭曲的手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阿吉的嘶吼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不是要拉我们下去!”
陈忘川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依旧紧紧抱着怀中那面游月宫铜镜,镜面朝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如同船体增生出的恐怖肢骸,最后落在那凝固的绿色焰尖所指的方向——前方浓雾翻涌得最为剧烈之处,仿佛一张无声狞笑的巨口。他脸上的凝重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更深了。
阿吉站在在船尾,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她双手抱在胸口,指甲深深抠进皮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她紧闭着眼睛,但眼皮却在剧烈地跳动,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源自那些惨白手臂的恐怖精神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抬起头,脸色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强行灌输了太多黑暗信息的混乱与痛苦:
“抬…抬着…像抬棺…” 她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船板,穿透了浓雾,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送进去…送…到…‘门’那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它们…不想…但…必须…灯…在烧…在命令…”
“门?” 林玲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忘川没有回答阿吉,也没有看林玲珑。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绿色焰尖锁定的浓雾。
小船被无数惨白手臂托举着,开始以一种诡异而平稳的方式,向着那个方向…滑行!
没有水流的哗啦声,只有船体朽木在无数条手臂固定下发出的、细微而持续的“吱呀…吱呀…”呻吟,如同棺材在送葬路上发出的悲鸣。
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和浓雾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船上三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滑行的速度在加快。
浓雾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两侧翻滚、退避,仿佛在畏惧那凝固的绿色箭头,又像是在为这口被“祭道人”抬着的活棺让开道路。船头那幽绿的光,是这片灰黄尸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