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小太监叫小忠子,大名吴忠安。
元隆十五年进的宫,现年十八,江西吉安府下永宁县人士,生得斯文俊秀。
早年在惜薪司做着涮洗恭桶的活计,前年太子太子妃大婚的两个月前,小忠子被内务府调到嘉荣堂后院。
干的同样是倒夜香,洗恭桶的活。
此人性子内向,加之倒夜香这样的活计在宫里属于最低贱的杂役。
除了他们一起做活儿的,别的宫人基本不愿意和他们怎么打交道,小忠子平日里也算是比较独来独往。
今儿本该是他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起值夜洗桶的,但那小太监吃坏了肚子。
小忠子便主动帮他把活做了。
到这时候就快四更天了。
像小忠子这样的杂役奴才,又叫做“净军”,平日住在后罩房西北角靠宫墙单独的一座简陋小院子里。
十几个人睡一个大通铺。
刚巧,今晚该和小忠子值夜的小太监小元子,床位也和小忠子的挨在一起。
这不?
小元子醒来发现四更的梆子都敲过好一会儿了,小忠子居然还没回来。
正好他肚子也不拉了。
小元子便起来找人。
谁知找了半天,竟在一堆恭桶下面发现了人,而小忠子已经断气了!
小元子被吓得魂不附体。
当即扯着嗓子喊人,自然而然惊动了平时管他们的杂役刘老太监。
刘老太监当是小忠子不小心办错了差,自己把自己给作得被恭桶压死了。
顿时觉得晦气。
对小忠子破口大骂,还踢了几脚,小元子便护着小忠子的尸身不让他打。
拉拉扯扯间,一旁有眼尖的忽然发现小忠子怀里露出了一截子东西。
扯出来一看。
好家伙!
竟是一件女子的肚兜!
且看那样式明显就是身形丰腴的小姑娘穿的,而这宫里除了年纪小的宫女,还有其他身份的小姑娘吗?
明显没有嘛。
小忠子一个太监身上揣着小宫女的肚兜,这不明摆着跟人家有猫腻吗?
要知道四个多月前嘉荣堂才出了宫女太监对食的事,庞嬷嬷对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好一番耳提面命。
直言再有类似的事不仅当事人要吃板子发配到浣衣局,管事的也要连坐。
刘太监只差没把小忠子的祖宗问候个遍,倒是有意把这事给瞒下来。
可惜他们这边闹得太大。
比刘太监更高一层的管事高嬷嬷听到动静来了,将那肚兜从刘太监手里夺了过来,叫人上报庞嬷嬷。
一来二去。
整个后院的人都被闹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眼尖的后院浣衣宫女认出了高嬷嬷手里的肚兜。
刚开始她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高嬷嬷一通逼问两人才招了。
说是早先宋昭训还在嘉荣堂的时候,她们和宋昭训住在一个屋里,曾在夜里见宋昭训穿过这件肚兜。
这可真是油锅里落了水。
炸锅了!
宋昭训穿过的肚兜,为何会在一个倒夜香洗恭桶的小太监怀里揣着?
宋昭训和这小太监存着什么关系?这小太监为何又会被恭桶压死?
真是不小心被恭桶砸死的?
还是另有隐情?
事情到这一步就不是能不能瞒住,想不想瞒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关乎到今晚知道这事的所有人的性命!
自古以来后宫妃嫔和太子妻妾,不管她们是跟太医有染还是太监有染。
就没一个好下场的!
单她一个人获罪,一家子被诛九族也就罢了,那是她自作自受自己找死!
关键如果查证为实,凡知晓此事的宫人,不管无辜有辜都要被处以极刑!
更别说宋昭训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子嗣,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的谋逆大罪!
事情太大了。
就算心里再害怕,也没人敢瞒。
于是,那两个宫女前脚指认肚兜是宋昭训的,后脚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消息就传到了太子妃耳中。
而此时此刻。
槛儿和太子出了西六院。
正值深秋,夜里的风浸染了霜寒,迎面吹来似要穿透皮肤往骨子里钻。
天上明月将圆未圆,周遭几颗星星眨眼,有落叶从路边的树上簌簌落下。
槛儿穿着一件薄夹袄,外罩着一件适合这个时节的斗篷,领口处一圈浅浅的兔毛,倒是不至于让她受凉。
元淳宫的随行宫人分左右在前面掌着灯,跳珠和银竹小心搀扶着槛儿。
太子自打听了海顺的禀报便不发一语,此时和槛儿保持着前后半丈长的距离。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槛儿看着他的背影,暂也没着急解释什么。
到了嘉荣堂。
院中灯火大作,亮如白昼。
却是死一般沉寂。
路旁两侧及廊檐下不论跪站,一众太监宫女皆仿似一座座石雕纹丝不动。
挂在各处的灯笼光打在他们脸上,光影分割了他们的五官轮廓,和着瑟瑟秋风竟显出几分诡异恐怖之感。
行至正房,门前黑压压跪了一片。
靠近青石板路右侧的地方摆着一个架子,拿白布盖着,一只僵硬的手从中漏了出来,犹可见其上冻疮斑斑。
槛儿知道有死人,并不觉得怕。
可猝不及防看到这样一幕,她几乎第一时间下意识护住肚子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槛儿抬头。
骆峋握住她护着肚子的那只手,看她一眼,遂揽着她将人带进了厅堂。
郑明芷这会儿都要炸了!
她是不想宋槛儿今后继续得宠,也知道有人会先跳出来,她一直等着呢。
但让郑明芷没想到的是。
那人用的竟会是这种方式!
嘉荣堂几个月前才出了宫女太监对食,她不仅公开把人处置了,还叫了其他院里的管事奴才来观了刑。
明面上是杀鸡儆猴。
实际是她为了彰显主母的公允公正、赏罚分明,是想让外人知道,即便是她院里的人犯了这等违禁之罪。
她也绝不姑息徇私!
她是要散播自己的贤名!
哪知这才过了多久就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宋槛儿!
那贱婢是她挑出来伺候太子的。
是她选的生子工具,还是裴皇后首肯了,连元隆帝都知道的这么一个人啊!
现在出了这贱婢和她后院里最低贱肮脏的阉奴有染这种事,岂不等于她在自打嘴巴子,挑了这么个人!
尤其宋槛儿如今怀着身子!
郑明芷就又想多了。
前头那半年金承徽、秦昭训、曹良媛屋里太子都去了,曹良媛那边的次数还不少,然而那三个都没好消息。
偏轮到宋槛儿就有了。
郑明芷就拿不准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太子究竟是真行还是假行?宋槛儿肚子里的那块肉真是太子的种吗?
还是说……
种种崩溃和猜测让郑明芷此刻满肚子火,以至于一看到槛儿进屋。
她眼里再无旁人。
太子都被她给忽视了,想也没想就抄起案几上的茶盏朝槛儿狠狠砸去!
“宋昭训,你该当何罪?!”
海顺脸一沉,都没人看清他什么时候上的前,便见他手里的拂尘一挥。
啪!
茶盏被挡到一丈之外,应声而碎。
海顺收起拂尘护在太子身前,脸上笑得恭敬,却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子妃,太子在此,还请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