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林秋成了小城有名的旧书修复师。她的工作室在一条老巷子里,窗台上摆着从山坳里移栽的忘归草,每年春天都会开出细碎的红花。
这天,一个收废品的老汉送来一摞旧书,其中一本封面发霉的食谱引起了她的注意。食谱的最后几页被撕掉了,扉页上用铅笔写着“望归旅馆后厨用”。
林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翻到中间,发现夹着半张油布,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初一换盐,十五换肉,肉要带骨,骨要带血,埋在缸底,三月乃成。”
“肉”字被圈了起来,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腌菜缸。
她突然想起溶洞里的腥臭味,想起女人端来的那碗“饭菜”,胃里一阵翻涌。这本食谱,记录的根本不是做菜的方法,而是那个旅馆用来“喂养”石偶的仪式。
当天下午,林秋又去了山坳。荒地上的忘归草开得正盛,红色的花海在风中起伏。她按照食谱里的描述,在曾经是旅馆后厨的位置往下挖,挖到半米深时,铁锹碰到了硬物。
是个锈迹斑斑的陶缸,缸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的绳结和她见过的一模一样。
林秋掀开红布,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缸里没有腌菜,只有半缸黑色的淤泥,淤泥里混着些细碎的骨头,还有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染着红漆的指甲——像极了那些穿红衣的“客人”手上的指甲。
她突然明白,那些被拖进后厨的人,最终都成了“腌菜缸”里的“食材”。
林秋点燃了陶缸里的淤泥。火焰烧得很旺,黑色的烟雾里飘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天空。她把那本食谱也扔进火里,看着纸页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
“都结束了。”她对着空荡的山坳轻声说,风吹过忘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叹息。
回到工作室时,发现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是市博物馆的研究员。“林老师,上次您捐的那批旧报纸里,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他递过来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半张烧焦的纸片。
纸片上是一则寻人启事,1987年的,寻找一个叫“陈望归”的男孩,年龄三岁,特征是左脚有颗红痣。启事的落款是“父母泣寻”。
林秋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望归旅馆,望归……原来这名字不是盼着客人归来,而是店主夫妇在寻找他们失踪的儿子。
那个石偶里的胎儿骸骨,那个女人怀里的婴儿,那个他们用无数人命去“喂养”的执念源头,根本不是什么山神,而是他们早夭的孩子。
他们把对儿子的思念,扭曲成了吞噬一切的怪物。
半年后的一天,林秋去福利院做义工。一个新来的小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男孩很安静,总是坐在角落里画画,画的都是红色的花。
“你叫什么名字?”林秋走过去问。
“陈念归。”男孩抬起头,眼睛很亮,“院长妈妈说,念归就是想念回家的意思。”
林秋的心猛地一跳。她注意到男孩的左脚脚踝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男孩递给她一张画,画上是一片红色的花海,花海中央有一栋小小的白房子,房子门口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在挥手。“老师,你看,这是我梦里的家。”
林秋看着画,又看看男孩,突然笑了。她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画得真好,以后想回家了,就画下来,画多了,家就会记起你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画。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左脚的红痣在光里微微发亮。
林秋走出福利院时,看到巷口的忘归草开得正艳。她想起那个叫陈望归的男孩,想起望归旅馆的店主夫妇,想起所有被困在执念里的灵魂——或许,真正的归处,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心里的放下与原谅。
林秋的工作室里,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她学着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有时会分给巷子里的邻居,有时会带去福利院给孩子们吃。
有一次,她做了一碟腌黄瓜,脆生生的,带着淡淡的蒜香。男孩陈念归吃得很开心,含糊地说:“像奶奶做的味道。”
林秋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在望归旅馆里扭曲的“食物”,那些用恐惧和绝望喂养的黑暗,终究抵不过人间烟火里的一碟小菜,一口温暖。
她再也没去过山坳,但每年春天,都会收到山脚下村民寄来的忘归草种子。她把种子分给邻居,分给福利院的孩子,教他们种在花盆里。
“这花叫什么?”有人问。
“叫忘归。”林秋笑着说,“看到它,就知道该往前看了。”
工作室的窗台上,最新的一盆忘归草开得正艳。阳光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秋翻开一本新到的旧书,扉页上写着:“所有未尽的等待,都会在时光里,长成温柔的模样。”
远处的山坳里,风穿过花海,再也没有传来“住店吗”的询问,只有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像一首被遗忘的歌谣,终于唱到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