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走了,留下师母和那个体弱多病的孙女二人相依为命……
\"陛下,臣请陛下恩准,让臣好生照看白老先生一家老小,已报白老先生大恩大德!\"陆肃尧的身子发抖,双手放在胸前,猛的跪在地上。
\"准了。\"肖长珏知道他要说什么,\"朕已下旨恢复白府爵禄,你代朕,去看看她们吧。\"
\"臣,陆肃尧,谢陛下大恩!\"陆肃尧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闷响。
起身时,他小心拾起那枚\"将\"字棋,握在掌心,玉石棱角深深硌进皮肉,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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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后,陆肃尧没有直接去白府,而是直奔城西演武场。
时近黄昏,场中已无闲人。
他脱去外袍,抽出佩剑,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练最基础的剑法。
劈、刺、挑、抹……他的每个动作都力求完美,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白无相在旁监督他练功的时光。
——\"手腕要稳!\"
——\"腰马合一!\"
——\"剑出无悔!\"
记忆中老人的呵斥声犹在耳边。
陆肃尧越练越快,剑风呼啸,卷起地上沙尘。
汗水浸透中衣,右颊伤口再次崩裂,血水混着汗水滴落,在黄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当啷\"一声,佩剑脱手飞出。
陆肃尧跪倒在地,发现虎口已经撕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一拳砸向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一声声的闷响回荡在空气中,直到指节血肉模糊,他才慢慢停止。
当年若不是他为护送陛下,擅自请旨陪同,又遇到敌人,白无相不必冒险去救;
若不是他遇到被困在监狱,白老先生不能拼命拖着病体上朝替他求情……如今,他大婚在即,最该见证的人却永远缺席了。
\"陆肃尧!\"
一声清喝从身后传来。
肖九仪提着裙摆奔入场中,看到他血淋淋的双手时倒抽一口冷气。
\"你这是做什么!\"
她扯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他的手,声音发颤,连带着眼神也蒙上一层清泪:\"太医!快传太医……\"
\"仪儿,别喊,别哭。\"陆肃尧拉住她,\"我没事。\"
肖九仪看着他猩红的双眼,突然明白过来。
她默默蹲下,用披风干净的一角轻轻擦拭他手上的血迹。
\"白老的事情……我已然听说了。\"
她轻声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白府,好吗?\"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肃尧望着远处如血的晚霞,恍惚看见白无相捻须微笑的模样。老人常说:\"肃尧啊,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一定要明白啊。\"
\"仪儿。\"他突然开口,\"我想把婚礼推迟。\"
肖九仪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守孝。\"陆肃尧声音沙哑,\"白师待我如子,我不能不守规矩……\"
\"不行。\"
肖九仪罕见地强硬起来,\"白老先生若现在还在,定然会指着鼻子骂你迂腐。\"
她捧起他的脸,\"我们要风风光光地成亲,让他在天之灵看着,他最得意的孩子,在这里过得很好。\"
陆肃尧望进她坚定的眼睛,突然想起白无相最后一封信中的话:\"肃尧,仪儿这丫头心性坚韧,远胜于你。\"
陆肃尧慢慢低下头,想是烟熏了眼眶,竟带着鼻头也发酸。
一滴泪终于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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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门庭冷落,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生锈。
陆肃尧抬手欲叩,又迟疑地放下——近乡情怯,莫过于此。
肖九仪默默握住他的手,替他敲响门环。
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看到陆肃尧的瞬间,她浑身一震,手中佛珠啪嗒落地。
\"伯母……\"陆肃尧只是一瞬间便跪倒在门槛外,\"对不起,学生,来迟了。\"
白老夫人颤抖着伸手,却在即将碰到他头发时缩回,突然转身往内院跑去,留下一句带着哭腔的\"进来吧\"。
院内杂草丛生,显然久未打理。
正堂上悬着白无相的画像,下面摆着简单的香案。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跪在蒲团上,瘦弱的背影让人心疼。
\"阿沅。\"白老夫人唤道,\"你陆师兄来了。\"
少女回头,面容与白无相有七分相似,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
她看着陆肃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
陆肃尧心头大震。阿沅的病竟已这么重了?
\"陆师兄……\"少女勉强行礼,\"祖父常说,您是他最得意的学生,阿沅一直记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肃尧以额触地,行了大礼:\"师母,阿沅,从今往后,我陆肃尧就是白家的儿子。\"
他从怀中取出陆家军令牌——那是他全部积蓄所换,放在香案前:\"白师之恩,肃尧此生以命相护。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白老夫人终于崩溃,扶门痛哭。
肖九仪悄悄退到院中,给这家人留出空间。
她望着堂上白无相的画像,老人慈祥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见证着这场沉重的承诺。
夕阳西沉时,陆肃尧走出正堂,发现肖九仪正在修剪院中杂草。
她裙角沾满泥土,发髻也松散了些,却显得格外真实动人。
\"和师母说好了。\"他轻声道,\"大婚那日,她们会来。\"
肖九仪直起腰,对他展颜一笑:\"我请了太医明日来给阿沅看诊。\"
顿了顿,\"还有,皇兄说要恢复白老的谥号。\"
陆肃尧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揖。肖九仪扶住他,指向天边初升的明月:\"你看,白老在看着呢。\"
月光洒在荒芜的院落,为一切镀上温柔的银辉。两人携手走出白府时,身后传来阿沅轻轻的咳嗽声,和白老夫人压抑的啜泣。
陆肃尧握紧拳头,掌心那枚\"将\"字棋硌得生疼——这是恩师留给他的最后礼物,也是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