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泽燃低头啜饮着碗里的汤,目光却透过蒸腾热气,不动声色落在周数身上。
他素来善于隐藏情绪,待人接物总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可自从踏入病房,一股莫名弥漫开的低气压便自他周身散开。
仿佛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沉甸甸笼罩在两人之间。
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脸也太黑了吧……”相泽燃裹紧被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相泽燃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雪水,随着主人压抑的呼吸微微颤动。
相泽燃无奈撇了撇嘴,突然夸张地惊呼起来。
“嚯!”
他抄起勺儿舀了勺汤,举到眼皮子底下瞅了瞅。
“这也太鲜了!一看就是赶早市买的新鲜食材熬的!”
窗边,周数纹丝不动,膝头摊着从家里带来的精装小说,翻页声比先前更重三分。
相泽燃没辙,苦恼地挠挠头,眼珠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哎哟喂——好疼啊!”
“我去我去,抽,抽筋了!”
相泽燃蜷成虾米状在床上翻滚,余光却瞥见周数瞬间绷紧肩线。
书本“嘭”地砸合,周数眉眼缓缓上扬,刀锋般的目光捅过来!
“陈阿姨行动不便,我换你爸来陪护。”
相泽燃闻言立刻变了脸色。
输液针头在手背扯出细小血珠,一个利落翻身跃下病床,赤脚踩住周数影子。
“数哥,没意思了啊!”
相泽燃扯着嘴角干笑。
“这怎么玩着玩着,还扬沙子了。”
“玩儿?”
周数眉峰紧蹙,居高临下睨着相泽燃。
“谁他妈跟你玩呢!我看你挺有力气折腾的,谁陪着你都一样!”
听话听音儿——相泽燃偏头捕捉对方眉梢的颤动,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周数后颈暴起的青筋,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这闷葫芦闹脾气是这个样子的?
一股凉气顺着脚心往上爬,直冲脊背。
周数侧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相泽燃眼神陡然凌厉。
虬劲双臂如绞索般倏然扣住周数肩胛,毫不犹豫赤脚碾上对方球鞋,胸膛压迫性前倾。
“现在——”
鼻尖几乎撞上对方突起的喉结。
“数哥你可走不成了!”
周数下颌肌肉骤然绷紧又倏然放松,原本僵直的身体突然卸了力道。
他垂首时,眉骨投下阴翳笼罩着眼窝,再抬眼时,瞳孔里沉淀着某种决意。
“小睽,我是去是留,你给个准话。”
相泽燃拧起眉峰,逐渐失去耐心,焦躁地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
但周数不容回避。
他猛然抄起相泽燃膝弯,将人腾空抱起,金属柜面被骤然跌坐的力道撞出闷响。
在双脚悬空的惊惶中,相泽燃本能环住周数脖颈,此刻却成了居高临下的囚徒。
“说清楚。”
周数仰头,锁住相泽燃视线,嗓音沙哑带着颤抖。
“你要留下的,到底是会哄你的数哥……”
他拇指碾过对方腕间突起的骨节。
“还是你面前,这个真实的周数?”
“咚咚咚”
三声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划破寂静。
两人触电般转头。
只见刘新成不知何时斜倚在门框阴影处,黑色冲锋衣将他身形勾勒得更显凌厉。
他左手环抱胸前,右手食指正从门板上收回。
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右眉戏谑上挑,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房内二人。
相泽燃身形矫健跳下柜子,不料落地时一个踉跄,重重碾过周数脚背。
周数猝不及防,吃痛闷哼。
“干嘛啊,一瞧见我,跟他妈见了鬼似的。”
刘新成从两人中间硬挤过去,肩膀重重擦过相泽燃和周数臂膀。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向病房窗前,木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被撞的两人踉跄着错开半步,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相接。
相泽燃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根,周数则猛地攥紧拳头。
“你怎么来了。”
相泽燃一个箭步跃上病床边缘。
这时才瞥见手背渗出的血珠,随手扯了截纸巾,在伤口上重重一抹,殷红瞬间在纯白纸面上晕开。
刘新成随手翻了翻周数遗留在旁边的小说,语气半真半假。
“当然是来看你这个小病号的。”
相泽燃“嘁”了一声,从床头柜的塑料袋里摸了颗橘子砸过去。
“哪走漏的风声……操,竹剑扬那个碎嘴子!”
刘新成喉间滚出几声闷笑。
突然抬眼盯住门口的周数,示威般将橘皮一寸寸撕开。
“真他妈酸……”
他啐了一口,酸涩的汁水溅在指尖。
相泽燃随手剥开另一个橘子,利落地掰成两半。
将其中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自然地递给周数。
“这橘子够甜的了,还是我数哥大清早特意给我买的呢。”
刘新成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不再言语。
趁着周数出门喊护士换针的间隙,相泽燃鬼鬼祟祟地蹭到刘新成身旁。
下巴一扬,示意着对方染血的袖口:“谁受伤了?”
刘新成闻言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目光陡然锐利:“徐哥。”
冲锋衣袖口的暗红血渍尚未凝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相泽燃眉头拧成死结。
“大过年的还不消停?徐哥现在什么情况了?”
“楼下正缝合伤口呢。”
刘新成左腿一抖,换了个二郎腿姿势,军靴底在地面蹭出弧痕。
“我顺道过来看看你这边什么情况,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把徐哥送回去了。”
相泽燃鼻腔里冲出短促冷哼,犬齿无意识刮过下唇,喉结动了动又咽回话头。
“有屁就放。”
相泽燃指腹摩挲着手背,掂量陈骁那档子事该不该告诉刘新成。
迟疑的间隙,对面人忽然从鼻腔里溢出声笑,眉峰戏谑地扬起。
“刚才你俩那动静——够带劲的啊!”
“操!刘新成你丫真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相泽燃脖颈青筋暴起,手掌攥成拳头,从牙缝里迸出几句带着火星子的脏话。
刘新成照单全收,笑意更深。
“都他妈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啊。”
“没想到你脸皮儿还挺薄,跟我这装上纯情小处男了。”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重重坐在床上,别过脸一声冷笑。
“哼!”
“老子本来就是!”
“哈??”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刘新成罕见地怔住了。他微微睁大眼睛,表情古怪的看向相泽燃。
“……我去,那这周数,可挺能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