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亭”的成功,仿佛为顾言打开了一扇通往崭新天地的大门。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复现墨尘图纸上的机关,开始尝试着将所学的木工、竹艺与机关巧思融会贯通,为这听竹轩的生活,增添更多便利与意趣。
他为沈星晚的药圃做了一个可以灵活调节遮阳的竹制凉棚,利用简单的滑轮与卡榫,沈星晚只需轻轻拉动绳索,便能根据日头强弱,控制棚顶竹篾的疏密,为她那些需要细心照料的草药幼苗,提供最适宜的光照。他又在厨房外的屋檐下,设计了一个依靠风力自动驱鸟的小巧风车,叶片旋转时带动几个小木槌敲击竹筒,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既添了生趣,也免去了鸟雀偷食晾晒食材的烦恼。
这些物件虽不如“自雨亭”那般精妙复杂,却更显贴心实用。沈星晚每每使用这些他亲手制作、为她量身打造的物什时,心中那份被珍视、被呵护的感觉便愈发浓烈。她看着他沉静专注地投入在这些创造中,看着他眉宇间日益舒展的平和,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秋日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顾言没有在书房钻研图纸,也没有在院中劳作,而是搬了那张竹椅,放在廊下阳光最好的位置,手中拿着一卷书,看似在阅读,目光却有些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星晚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茶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出神的模样。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清爽。她脚步不由得放轻,走到他身边,将温热的药碗递过去。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她轻声问道,在他身旁的木凳上坐下。
顾言回过神,接过药碗,指尖与她轻轻一触,一股暖意流淌。他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氤氲的热气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是他熟悉的、由她亲手调配的味道。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只是觉得……如今这般,很好。”
沈星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感慨,感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感慨这充满烟火气与创造力的平淡生活。这与他们初遇时,他那满身肃杀、如同孤狼般警惕冰冷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她的心瞬间柔软成一池春水。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头的手背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与那些薄茧的粗粝触感。
“是啊,很好。”她柔声应和,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有你在,有念初,有墨老先生,有这片竹林……这便是最好的日子。”
顾言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收紧。他抬起眼,望向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翠竹,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从前,”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艰涩,“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有此光景。”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星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及“从前”,提及那段他不愿多谈、却如影随形的过往。
她没有追问,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理解。她的沉默,她的陪伴,便是最好的回应。
顾言感受到她无声的慰藉,胸腔中那股因回忆而泛起的滞涩,渐渐被熨帖平整。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阳光照进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干净,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遇见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只是遵从本心,说出了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话语,“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是这样一句平实的陈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力量,重重地敲击在沈星晚的心上。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鼻尖发酸,却努力扬起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也是。”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却坚定,“顾言,能与你相伴,是我沈星晚几世修来的福分。”
四目相对,万千情愫在目光中交汇、缠绕,无声胜有声。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他们,廊下的光影将相依的身影拉长,仿佛要定格成永恒。
念初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兴奋地喊着:“爸爸!姐姐!看我的大伞!”他冲到两人面前,将那片叶子高高举过头顶,小脸上满是得意。
顾言松开沈星晚的手,弯腰将儿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念初立刻将“大伞”罩在顾言头上,咯咯直笑。
沈星晚看着父子俩嬉笑的画面,看着顾言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念初的宠溺与温柔,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家”的幸福填得满满当当。她拿起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笑容愈发温婉动人。
墨尘站在书房的窗后,远远望着廊下这温馨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悠远的笑容。他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喃喃自语:“历尽劫波情意在,此心安处是吾乡。善哉,善哉。”
秋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脉脉的温情伴奏。顾言一手抱着念初,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重新握住了沈星晚的手。
十指相扣,温暖传递。
过往的风霜雪雨,似乎都已遥远。未来的路途或许仍有未知,但此刻,阳光正好,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确定的答案。脉脉此情,无需多言,早已在这一点一滴的相伴中,深入骨髓,融入生命,成为支撑彼此走过漫长岁月的、最坚实的力量。
这听竹轩的秋日,因了这阳光下的剖白与紧握的双手,而显得格外明媚、温暖,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