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因巨大的失落、愤怒和冰冷彻骨的现实感而嗡嗡作响。张振业的尸体正被缓缓盖上白布。就在法医助手动作的瞬间,陈志明锐利的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尸体半张僵硬的手——那只曾经试图伸向手机的手——掌沿紧贴着冰冷发腻、布满尘埃的水泥地的缝隙里,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如灰尘般的灰白色异物!那东西与地面的灰尘颜色极为接近,若非角度和灯光巧合,几乎无法分辨!
他目光死死盯住那片缝隙!那灰白色的东西微微反光……那是一个极微小的……卷起来的、沾着灰土和淡淡血丝的……
烟卷头! 过滤嘴泛着被唾液浸过的黄!
陈志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不是张振业的烟!他调查过张振业——这前馆长对烟味厌恶至极,从不吸烟!而且那烟嘴的品牌花纹……非常廉价而常见!他猛地想起张振业被撞开的门口弥漫的烟味!那劣质的烟草气息并非完全来自室内!是凶手留下的?!是推搡过程中掉落的?!这极可能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唯一一点生物痕迹!它刚刚被尸体倒毙后摊开的手掌压在身下阴影里,才躲过了快速初查!
就在他心中狂跳,准备不顾一切冲过去指出这个发现时——郑明达冰冷的声音如同判决书下达,在楼道里回荡:
“志明!分局的人立刻撤出!封锁现场!市局全面接手!”
几名市局警察眼神锐利地靠近。技术队的箱子已被封好移交。法医助手最后盖上了白布。陈志明攥紧的拳头指节格格作响,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一丝粘稠滑腻的感觉传来,他可能抠破了皮肉。
他深深看了一眼张振业被完全覆盖的遗体位置,用尽所有意志力逼迫自己缓缓松开了拳头。他低下头,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是,郑局。”随即转身,僵硬地跟在其他人身后,一步步走下那条散发着血腥、腐朽和绝望气息的、通往楼下那片冰冷血腥洼地的楼梯。
每下一阶台阶,楼道里那种浓烈不散的陈腐霉味、刺鼻的药味与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甜腥铁锈气息就钻进鼻腔一分。筒子楼外围已然被市局的警力团团围住,红蓝警灯像无数只不祥的眼,切割着这片被抛弃区域的肌体。警戒线外,那些冷漠、麻木、带着窥视的棚户区居民的脸在警灯光线下摇曳不定。陈志明站在警戒线内靠近坠楼洼地的边缘,脚下肮脏的积水反射着灯光,浑浊粘稠。雨水开始零星地砸落,打在他的警帽帽檐和肩章上,带着刺骨的冷意。雨水和污水的混合物正逐渐稀释张振业身下那滩正在冷却的、暗红发黑的血泊,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痕迹也彻底冲刷抹去。
法医赵海明刚刚做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合上工具箱,正摘着手套走向陈志明这边避雨。他的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异常苍白疲惫,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路过陈志明身边时,赵法医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没有完全看他,只是从嘴角挤出一丝极其压抑、如同自言自语般的低语,语速极快,却像冰椎般穿透了雨声:
“……别问了……没意义……死人……有时候就是最好的证据……也是最好的……灭火剂。”他用力推了一下鼻梁上滑下的眼镜,声音沙哑疲惫到了极点,“……当年……档案室那场……火烧得太旺……什么都成了灰……”
赵海明说完,没有再看陈志明第二眼,径直走向指挥车,留下一个在冰冷雨幕中微微佝偻的白色背影。
雨点骤然密集,倾泻而下,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肮脏的水花。档案室!大火!什么都成了灰!陈志明猛地抬头,冰冷的雨水滑进他的眼窝,冲刷着他因愤怒而紧绷的脸颊,也冰冷地刺醒着他混乱而剧痛的大脑!
一个惊雷炸裂般的信息碎片——张振业那条他未曾真正看到、却已然消失在未知空间的最后短信——此刻如同血色闪电般撕开意识的重重迷雾!那短短一行字如同遗言,带着临死前刻入骨髓的惊恐和愤恨,携着老法医这来自核心内部的、如幽灵低语般的印证,死死楔进陈志明的脑海!
他全身的血液在冰冷的雨水里似乎停止了流动,只有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混杂着冰寒与灼热的战栗感电流般贯穿全身!他缓缓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哗哗作响的雨帘,扫向棚户区之外那座流光溢彩、霓虹闪烁的城市心脏地带——那里矗立着无数权力的象征符号。
“——他们连死人档案都敢烧!”
每一个字,都在雨水中淬炼出彻骨的寒气与猩红的血色。一个巨大而恐怖的轮廓在他心中缓缓浮现——有人,正操纵着一种无视生死、无惧轮回的毁灭力量!他们焚烧的不仅是纸页,更企图将一切承载着隐秘的躯壳与记忆都彻底焚尽、打浆、化为乌有,埋葬在化不开的黑暗深渊!
风挟着冰雨刮过脸颊,陈志明攥紧了拳头,指尖抠破皮肉的血痕被雨水冲淡,刺痛感却无比清晰。他将目光死死钉向远处墨黑天幕下城市钢铁丛林的方向——市档案馆的方向。那里层层铁门之后,尘封的纸页间,或许也掩埋着未被完全焚毁的秘密……以及更多需要被“彻底清除”的亡者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