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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巨大的安全感与强烈的虚脱感同时席卷了王谦一家九口。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离开潮湿的沙滩,走到一处长着稀疏蒿草、背风的高地上,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泥土与植物清香的、久违的陆地空气。阳光透过云层,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着骨子里浸染了数十日的海洋湿气与寒意。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疲惫至极的幻梦,而是真实——他们真的从那片吞噬一切的蔚蓝中挣脱,回到了坚实的人间。

王谦是第一个强迫自己站起身的。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能沉溺于这劫后余生的恍惚。他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与无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这是一处陌生的海岸,地势平缓,远处是连绵的、覆盖着茂密植被的山峦,与他们记忆中的辽东半岛某处海岸线有些相似,但又无法立刻确定具体位置。岸边礁石嶙峋,海浪在岩石间撞碎,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看不到任何人烟,只有海鸟在天空盘旋鸣叫。

“爹,李叔,你们看这地方,眼熟吗?”王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风箱。

杜勇军和李老大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眯着昏花的老眼,极目远眺,又仔细辨认着海岸线的走向和远处山峦的轮廓。李老大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看着……有点像庄河那一带的海边,又有点不像……离得远,记不清了。咱们漂了这么久,偏差肯定有。”

杜勇军则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地上的杂草:“土质还行,不是盐碱地。这草……跟咱兴安岭的不太一样,但肯定是陆地上的东西。”

无法立刻确定方位,但至少踏上了祖国的土地,这就是天大的幸运。王谦心下稍安,开始安排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二嘎子,王晴,你们俩还能动不?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淡水水源,小溪、水洼都行!注意安全,别走远!”

“能行!谦哥!”二嘎子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王晴也点点头,姐弟二人互相照应着,沿着海岸线向内陆小心探去。

“小荷,王冉,照顾娘和孩子,把咱们带上岸的东西归拢一下,看看还剩下多少。”王谦又对妻子和妹妹吩咐道。木筏上抢救下来的物资不多,几个装着最后一点淡水和鱼干的竹筒、贝壳,一些工具和武器,还有那包视若生命的火种。

杜小荷和王冉立刻行动起来,将散落在沙滩上的零星物品收集到一起。杜妈妈靠在一块岩石上,搂着已经不再哭闹、只是好奇张望的小守山,脸上露出了脱离苦海后疲惫而欣慰的笑容。王念白则对脚下不会晃动的土地充满了新奇,小心翼翼地踩着坚实的砂石,又伸手去摸旁边一丛带着锯齿的不知名野草。

没过多久,二嘎子和王晴就兴奋地跑了回来,手里捧着几片巨大的、卷成漏斗状的树叶,里面盛着清澈的泉水!“谦哥!找到了!就在那边山坡后面,有个小水潭!水是甜的!”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精神大振!他们立刻互相搀扶着,跟随着二嘎子来到那个隐藏在山坡后的小水潭边。潭水不大,但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的卵石。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所有人,包括三位老人,都扑到水边,如同久旱的禾苗,用手捧着甘冽清甜的泉水,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那泉水带着泥土和岩石的芬芳,冲刷着喉咙里残留的咸涩与灼痛,滋润着干涸已久的身体,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

喝足了水,又用水潭里的水简单清洗了一下满脸的盐渍和污垢,换了身从木筏上带下来的、相对干净但依旧破旧的衣衫,众人这才感觉真正活了过来,有了几分人样。他们回到高地,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所剩无几的鱼干,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咱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王谦啃着坚硬的鱼干,目光坚定,“得尽快找到人烟,搞清楚这是哪里,然后想办法回牙狗屯。”

“对!得赶紧给屯里报个信!这么多日子了,乡亲们肯定急坏了!”杜勇军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富有节奏的“梆梆”声,伴随着几声模糊的犬吠,顺着海风飘了过来!

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是敲梆子的声音!还有狗叫!”二嘎子激动地跳了起来,“附近有人!肯定有人!”

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王谦立刻做出决定:“走!顺着声音找过去!”

他们收拾起那点可怜的行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沿着海岸线向内陆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梆梆”声似乎是某种劳作的声音,犬吠声也变得更加响亮。

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垦过的田地出现在眼前,田埂上,一个穿着粗布褂子、头上包着毛巾的老农,正挥舞着木槌,用力敲打着固定田埂的木桩。田边拴着一条土狗,正朝着王谦他们这边狂吠。

那老农听到狗叫得厉害,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抬起头望过来。当他看到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逃难般突然出现的人时,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槌,警惕地喝问:“你们……你们是干啥的?从哪儿来的?”

王谦连忙上前几步,隔着一段距离,抱拳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老丈,打扰了!我们是遇了海难的人,在海上漂了好久,刚从那边的海滩爬上来。”他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请问老丈,这里是何处地界?”

老农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看到队伍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神色稍缓,但还是保持着警惕:“海难?你们……从海上漂来的?这里是黑咀子公社,红旗大队的地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不是特务吧?” 1985年,两岸关系依旧紧张,海边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人,由不得老农不警惕。

王谦一听“黑咀子公社”,心里顿时有了底!这地方他知道,离牙狗屯所在的县虽然不近,但同属一个地区!他连忙解释:“老丈,我们绝对不是特务!我们是兴安岭那边,牙狗屯的猎户!我叫王谦,这是我爹王建国,岳父杜勇军……”他一介绍了家人,又简单说了他们去山东探亲,回来时租船出海遇上台风,流落荒岛,最后自制木筏漂流回来的经历。虽然省略了许多细节,但那饱经风霜的模样、破烂的衣衫、以及木筏上那些粗糙原始的工具,都无声地佐证着他们话语的真实性。

老农听着王谦的叙述,看着他身后那些虽然憔悴但眼神清正的老少,警惕之心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讶与同情。“我的老天爷!你们……你们这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捡回条命啊!牙狗屯……我知道,离这儿好几百里地呢!快!快别在这儿站着了,跟我回屯里!找支书!得赶紧给上头汇报!”

热心的老农姓周,是红旗大队的社员。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王谦一家,牵着他那条还在不时吠叫的土狗,朝着不远处的屯子走去。

红旗大队的屯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土坯房居多。当周老农带着一群如同野人般的陌生人走进屯子时,立刻引起了轰动。孩子们好奇地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大人们则从屋里、地里跑出来,惊讶地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很快,消息传到了大队部。

大队支书是个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的汉子,姓赵。他闻讯赶来,看到王谦一家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在仔细询问了情况,并查看了王谦身上带着的、虽然被海水泡得模糊但依稀可辨的介绍信(一直被他用油布包着贴身保存)和一些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后,赵支书终于相信了这离奇却又真实的故事。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赵支书连连感叹,立刻安排人:“快!去准备点热乎饭菜!烧点热水,让老王同志一家先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去个人,骑自行车到公社,给派出所和武装部打电话汇报这个情况!对了,想办法联系牙狗屯那边!”

红旗大队的乡亲们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很快,热腾腾的苞米面窝头、白菜炖粉条、还有一小碟咸菜就被端了上来。对于在海上啃了许久冷硬肉干和生鱼的王谦一家来说,这简直是人间美味!他们甚至顾不得烫,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王念白吃得小肚子滚圆,还眼巴巴地看着空了的盘子。杜小荷一边自己吃,一边小心地喂着小守山喝点热乎乎的菜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是安心和感激的泪水。

洗过热水澡,换上乡亲们凑出来的、虽然不合身但干净温暖的旧衣服,躺在生产队队部那烧得热乎乎的炕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王谦一家人才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梦境中彻底醒来。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松弛与安宁。他们终于,真正地,安全了。

第二天,公社和县里的干部都来了,仔细核实了情况,对王谦一家自制木筏跨海求生的壮举表示了惊叹和慰问。消息也通过层层电话,传到了遥远的牙狗屯。

三天后,当几辆风尘仆仆的吉普车和拖拉机轰鸣着驶入红旗大队,黑皮、赵三爷、马寡妇等一大群牙狗屯的乡亲们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安然无恙、虽然清瘦但精神尚好的王谦一家时,整个屯口都沸腾了!

“谦哥!小荷姐!你们可回来了!”黑皮第一个冲上来,紧紧抱住王谦,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通红,声音哽咽。

“老王!建国老弟!勇军老哥!可把你们盼回来了!”赵三爷握着几位老人的手,老泪纵横。

“小荷!念白!我的老天爷,可算见到你们了!”马寡妇也挤上前,拉着杜小荷和王念白,又哭又笑,她虽然平日里嘴碎,但此刻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

场面一度混乱而感人。牙狗屯的乡亲们围着王谦一家,七嘴八舌地问着,感叹着,诉说着这些日子的担忧与寻找(他们曾组织人去沿海找过,但范围太大,毫无线索)。王谦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听着那熟悉的乡音,心中暖流涌动,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回家了,他们终于回家了!

在红旗大队乡亲和牙狗屯赶来亲人的帮助下,王谦一家坐上了返回牙狗屯的拖拉机。一路上,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的东北田野和白桦林,闻着那黑土地特有的气息,每个人都心潮澎湃。

当拖拉机终于颠簸着驶入牙狗屯那熟悉的土路,看到那冒着袅袅炊烟的屯落、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以及自家那虽然简陋却无比亲切的院落时,王念白第一个指着前方,带着哭腔大喊:“家!咱们的家!”

杜小荷的泪水再次决堤,王建国和杜勇军激动得浑身颤抖,连一向沉稳的王谦,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屯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站在路两旁,如同迎接英雄凯旋般,热烈地鼓掌,欢呼着他们的名字。孩子们追逐着拖拉机,大声叫嚷。白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跟在车后,兴奋地摇着尾巴,发出“呜呜”的亲昵叫声。

回到自家那座虽然久未住人、落了些灰尘,却依旧坚固温暖的土坯房,抚摸着熟悉的炕席、灶台,看着墙上那泛黄的年画,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杜小荷第一时间去查看了她离开前腌制的酸菜缸,王念白则跑去找他藏起来的那些玻璃珠和木雕小鸟。

牙狗屯,还是那个牙狗屯。但王谦知道,他们一家,已经不再是离开时的他们了。近半年的山海漂泊,荒岛求生,赋予了他们对生活、对自然、对家庭、对生命更深层次的理解。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将如同烙印,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也必将悄然改变他们未来的人生轨迹。

当晚,王谦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赵三爷、黑皮、马寡妇等屯里的骨干和亲近的邻居都来了,挤了满满一屋子。王谦一家,洗去风尘,换上干净的家常衣服,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明亮,精神焕发。他们被围在中间,如同讲述传奇故事的老人,开始向翘首以盼的乡亲们,娓娓道来那段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山海奇遇。

从山东探亲的温馨,到出海遇险的惊恐;从荒岛登陆的茫然,到建立营地的艰辛;从狩猎捕鱼的智慧,到与豹子搏杀的凶险;从灵猴相助的奇缘,到造船远航的壮举;从海上漂泊的绝望,到绝处逢生的狂喜……王谦讲得沉稳而详细,杜小荷和杜勇军等人不时补充着细节。他们没有刻意渲染苦难,但那平静叙述背后的惊险与坚韧,却让所有听众时而屏息凝神,时而惊呼连连,时而热泪盈眶。

当听到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造出能够跨海的木筏时,黑皮和几个年轻猎人激动得直拍大腿;当听到那群通人性的猴子一次次帮助他们时,马寡妇和几个妇人啧啧称奇,直呼“山神爷保佑”;当听到他们在海上与风浪、干渴搏斗时,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当听到他们最终成功登陆,找到人烟时,满屋子爆发出由衷的欢呼和掌声。

“了不得!真了不得!”赵三爷听完,用力拍着王谦的肩膀,声音洪亮,“谦儿!你们这不光是捡回了九条命,这是给咱们整个牙狗屯,不,是给所有山里人、闯海人,立下了一块活生生的丰碑啊!啥叫能耐?啥叫骨气?你们这就是!”

这一夜,牙狗屯的许多人家,灯火都亮到了很晚。王谦一家的归来和他们带回的传奇故事,像一阵强劲的风,吹遍了屯子的每一个角落,也吹动了每一个人心中那根关于勇气、智慧、坚韧与亲情的弦。屯里,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王谦一家,在经历了山海洗礼之后,也将在熟悉的黑土地上,开始他们崭新而又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