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今日,答应了他的条件呢?”
话音落下,韩之序脸上笑意淡了一瞬。
他偏过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瑶,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平静。
“那我便杀了他,再将阿瑶姐姐抢回来......”
锁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的语气坦然得可怕,林青瑶知道他还藏了半句话,但她没有追问。
不过心中却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
他话锋一转,忽然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缱绻与笃定。
“阿瑶姐姐不是没答应吗?”
“一定舍不得我的。”
林青瑶的心,毫无防备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强作镇定地呵斥。
“胡说八道。”
可悄然泛红的耳根,却无情地出卖了她此刻的害羞。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最终在长公主府高大的门前,稳稳停下。
夜色悄然落下,连绵的雨势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屋檐滴滴答答落着雨幕。
韩之序率先下车,接过金宝手中的油纸伞,而后转身,自然而然地朝车厢内的她伸出了手。
林青瑶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就算在阴暗雨夜之中,也如同发着光的温润美玉。
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第一次感受到,林青瑶如此坚定的选择,韩之序的满心雀跃!
他顺势一拉,力道巧而稳,将她稳稳地带入自己怀中,同时用宽大的袖袍,体贴地替她遮去风雨。
“阿瑶姐姐,”他拥着她,下巴大胆又轻轻地抵在她的发顶。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句郑重的誓言。
“刑部尚书之位,我会拿到。”
“幕后之人也不必担心。”
“裴玉岑的命,等不需要他了,我也会取来。”
“你想要的,不管是权势,是真相,还是仇人的性命,我都会一一捧到你面前。”
“所以......”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的委屈。
“以后,不许再一个人去见他了。”
林青瑶听着觉得很新鲜,这好像是头一回,他这么霸道的要求她。
“你不要去冒险,这些事情,我们一起处理。”
“至于你的要求,且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快回去吧。”
说完林青瑶顺着他的腕骨,抽走了伞,脚步轻快,头也不回地迈步走进了府邸。
??..??
翌日,安和巷。
雨后天气晴朗,可是裴府之内,里外都透着一股子死气。
裴老太太早就被裴玉岑送回了乡下,如今的裴家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长脸门房。
裴玉岑的卧房处,浓黑的药汁一碗碗地端进去,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出来。
老嬷嬷看着门房,皱着眉摇了摇头。
“已经一整宿了,大人还是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开始还能喂点药进去,如今药都难喂了。”
“哎。”
老嬷嬷有些担心的叹了口气。
“而且,我看大人的头发,竟然隐隐有全白之势!”
“喂不进去也得喂,咱再看看,要是过了晌午还是不行,我就去求太医!”
门房说完,两人算是有了主意,老嬷嬷也不再多说什么,端着凉透了的药碗一同离开。
门外声音渐渐消失,屋内的裴玉岑却还陷入当初受重视一般的梦境。
可这一次没有具体的梦,反而更像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他时而坠入刺骨的冰湖,湖水灌入肺腑,窒息感如影随形。
时而又置身于冲天的火海,烈焰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每一次梦境更换,都化作最残忍的酷刑,一遍遍凌迟着他早已破碎的神魂。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苦涩气息。
“瑶儿......”
“错了......一切都错了......”
“我知道错了......”
破碎呓语和悲鸣,断断续续地从那间紧闭的房中溢出。
可寂寥的府中,没有任何人靠近,也没有任何听得见他的悔恨。
直到正午最强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照在床榻上时,裴玉岑终于睁开了眼。
他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眼窝深不见底,像是被生生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徒留一副骨架撑着。
他撑着冰凉的床沿,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脚步虚浮地挪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了一张连他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最骇人的,不是病态的憔悴,也不是死人般苍白的皮肤。
而是一头青丝。
竟在短短一日之内,尽数化为了皑皑霜雪。
满头白发。
像是隆冬枯枝上凝结的寒霜,再无半分生机。
而裴玉岑,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裴玉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他缓缓伸出手,那只曾经执笔安天下的手,如今却抖得不成样子,颓然的垂下了手。
即便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永远地,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林青瑶。
从最开始,老天爷就是站在林青瑶那一边的,不然为何他会失去先机?
亦或者说,上天根本不是怜悯他,所以让他也拥有了记忆,而是单纯为了惩罚他罢了。
这种认知上的彻底崩塌,比魂飞魄散更痛苦,比千刀万剐更绝望。
“呵......”
他有些踉跄的倒在圆凳上。
“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大颗眼泪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一开始就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真可谓是误入歧途啊!
为什么要乞求一个已经对他彻底绝望的人,反过来原谅他呢?
他失了先机,却拥有比林青瑶更多的记忆!
既然已经求不到,那就抢!
如果整个王朝,这个天下都来阻止他,那就都掀翻!
铜镜中那个白发孤臣,笑得疯魔,笑得悲凉。
而那笑声之中,再无半分悔意。
只剩下一种要将这朗朗乾坤,赫赫天地都一同拖入无间地狱的,玉石俱焚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