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麻麻亮,月亮还隐隐可见,破晓前的风一过,是只有早起的人家才能见到的初秋模样。
晨阳家大门吱呦一响,惊的狗群吠叫,马上是晨阳姥姥压低嗓门的呵斥声,小武出门走了。
不多时,压抑了一晚上的愤怒震醒了尘黛尘屿。
“你觉得你有靠山了是吧!”晨阳爸爸吼道。
劣质高度酒精伤过的喉咙,经一声吼叫,撕破了脆弱粘膜,血腥味随着唾液喷出。
晨阳于梦中,放声大哭。
这次哭的还有新月。
晨阳如同盲人,睁大眼睛却无法聚焦,惊恐而茫然地苦觅藏身之地。
小文伸出胳膊连同新月,将晨阳揽进怀里,坚定的沉默。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背后搞什么鬼,在想办法把我踢出局是吧!”
晨阳爸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脚踢开遇到的任何障碍物,无视孩子们更大的惊惧的哭声。
晨阳姥姥一连步地跑进来,经过的每扇门摔出几近散架的声音,但进了屋里却迟疑了。
她无法决定是否将孩子抱走。
她在打一个赌。他现在只是在咒骂,她如果将孩子抱走,他会不会到了动手的那步。即便他此刻动手,他会不会因小文怀里的婴儿,而饶以轻手。
她盯着这一切,生出盼望他死掉的想法。
“你以为我怕吗?我什么没见过!我这样一个天生的局外人,最知道怎么进入局,怎么毁掉局。”
“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入局。”尘黛站在门口道。
尘屿站在后面,眼光越过尘黛,居高临下望过来。
“我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两口子你懂是什么意思吗?”他嘴角露出讥讽。
“你们一年回来几回?不要惹我,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晨阳爸又道。
“打老婆的人,我见多了,和说狠话的人一样多。”张美英走过来,道。
她听到尘黛尘屿出门,怕真打起来,叫着尘贵方一块赶过来。
晨阳姥姥趁机,将晨阳与新月抱出,这么多人,无论如何应该能拉得住。
“那就等着瞧吧。”他斜睨着尘黛一家。威胁的眼神里掺杂着不解,甚至莫名其妙,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从中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有力气有空闲打老婆孩子,怎么不出去赚钱养家。”尘贵方比他更不解。
“那你给我找个赚钱的活。”晨阳爸爸挑衅道。
“怎么不行,我问问我们工地,你会什么?”尘贵方认真介绍。
“得了吧,你的工钱都要不了来,还想拉我进去白干活。”
“你不能只想吃肉,不想喝汤。”尘贵方还在掰扯。
“行了,他游手好闲惯了,专琢磨不下力的钱。”张美英打断。
“孩子们好不容易放假睡个懒觉,让你搅和的。你再把我们吵过来,别说你打人,我非拿扫帚疙瘩来揍你。”张美英道。
“……”
张美英叫着尘贵方三人回去,走到天井里,尘屿又折返。
“种地、摊煎饼、上菜、刷碗洗盘子,会哪个?都不会,摩托车你骑的溜,送煎饼送饭总行。”尘屿道。
“几个意思?”
“尘念念准备在渡东庄开个饭店,等开起来,小武回来当主厨,她说煎饼就订你们家的,她还说,你要愿意,也能去干点什么。”
“小武要回来?”他对干活不感兴趣,但抓住了威胁到他家庭地位的关键词。
尘屿未再回应,转头出了门。
尘黛一家走在回去的路上。
天已经亮了,东方出现瑰丽的朝霞,弥漫的晨雾笼过平坦土地,叶子上的露水正在融化、消散,到处闪烁着清晨的亮光。
未睡醒引起的眼涩,彻底活泛。
“尘屿,你没见过日出吧。”尘黛道。
“以为跟你似的,这辈子唯一坚持的事就是睡懒觉。”
“……我可是看过海上日出的人。”
“记得亮子吗?”张美英忽然道。
眼睛微微眯着,辨认路上推着车子赶大早去掰玉米的人,是谁?
“他现在怎么样了?”尘黛问。
“晨阳爸去了念念家饭店,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张美英叹道。
“他不会干的。”尘贵方道。
“尘黛,你的扣子,什么时候能扣对。”张美英无语地看着尘黛。
尘黛低头看,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扣错了,依次下去,落得衣角一长一短。
“重扣累,先睡觉。”尘黛说着打起哈欠。
尘黛尘屿一进家门第一时间扑到床上补觉。
张美英和尘贵方看看时间,赶紧去做早饭。
“尘黛尘屿,还不起!”
“尘黛尘屿,饭都凉了!”
“尘黛尘屿,几点了!”
奶奶每隔几分钟便从屋里喊一遍话。最后尘黛被叫起来,还是因为韩子涵进了门。
“黛黛,家里来人了,快起来!”毕淑正像终于找到了新的借口,第无数次喊道。
尘黛顶着一头打结的乱发出来,睡衣仍是错落,且丝毫没有要改正的意思。
朝坐在客厅等待的韩子涵打了个招呼,进奶奶屋竖起大拇指。
“奶奶,体力惊人。”
“净胡说,饭菜凉了,吃了拉肚子。”毕淑正坐在床沿道。被子整理过,折成条状在身后。
“我会热。”尘黛道。
“那是热的事嘛,不吃早晨饭,等等就肚子疼。”
尘黛伸手捏捏脖子,有点落枕,撤到客厅。
“小屿呢,起了吗?”毕淑正锲而不舍追问。
“他说他要断食,不吃啦,一天都不吃,清理肠胃。”
“净胡说,尘屿!尘屿!”
尘黛偷笑,那是她编出的理由,果不其然,很快,尘屿不胜其扰,房间传出起床的声音。
尘屿出来,像一头熊从洞里钻出,遮天蔽日把门口堵住。
韩子涵直盯着尘屿,像第一次见他。
“尘屿,不认识了?”尘黛道。
“上了大学还能长个?怎么这么高。”韩子涵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博物馆观察一个物件般观察着尘屿,丝毫没有尴尬、不好意思。
“胖了点儿,高没高。”尘屿倒有点抵抗不了这直勾勾的眼神了,道。
“岂止是胖了一点。”尘黛加码。
“尘黛!奶奶叫我干嘛?”尘屿说着,往奶奶屋里去。
“叫你起来去热饭。”尘黛及时回答。
“是吗?奶奶。”尘屿问毕淑正核实。
“……是。”毕淑正道。
“我奶奶做的,让我给你们带来。”韩子涵指指桌子。
塑料袋中一大摞烙好的韭菜饼,明显为了昨天送去的蛋糕,一来一往方成人情。
“老天都看不下去。”尘屿啧道,不客气地坐下,牙也不刷,脸也不洗,拿起一张大嚼起来。
“奶奶,你也来一张。”尘黛拿一个放在奶奶杯子上。
“韭菜凉了肚子不好受。”毕淑正嘱咐。
“温乎。”
尘黛出来时,尘屿已经倒好了三杯水,大敞四方的填肚子。
“待我吃几口饭,给你下大红袍,秋天喝最好,润肺。”尘黛道。
“是不是有个兄弟姐妹,也挺好的。”韩子涵点头道。
“分人、分情况。”尘屿不客气道。
“我有了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