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是打开了吗?”晨阳问。
“是的,可以跑,门打开了。”尘黛道。
“你说的对,它应该跑出来。”小文对晨阳道。
晨阳低头看毛毛,不能理解那只狗为什么不跑。
“他没有家,他就这么一个落脚地。”小文示意后面的房子。
“我妈带我,带晨阳已经逃了一次了。他说,我敢再跑,他就敢把我揍死,大不了杀人偿命,他不怕。但我怕,我还有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像他一样,成了没娘的人,一辈子无处可去。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改好。”小文对尘黛道。
“那可能要等到,他老的抬不动手。”
“他现在好一点了。”
尘黛沉默。
“你是不是也会想,那么糟烂的人,我当初怎么非要跟呢。”
“没有。”
“没什么,大家都这么说。”
小文的坚持里,有多少是希望通过他的改过自新,为自己争口气,为自己原本就不被看到的人生争口气。
如果她也认了,那么当初的一切就只是幻觉和骗局,而她则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平衡认知失调,自由恋爱比相亲更难。因为那是她们自己寻找、自愿结合的决定,外人,甚至她本人也只会把不幸归因到当事人自己。
如果不能改变行为,就只能改变态度,有多少人为了争口“我没看错”的气,把“不值得”这口气咽了一辈子。
“你快毕业了吧。”小文改话题问。
“嗯,快了。”
“我听婶子说,你毕业后不打算回来了。”
“嗯。”
“真好,还是大学生有能力,能走远。”
“就那样吧。”
“真好。”
“还行吧,这茶叶好喝吗?”尘黛总是学不会如何接受他人真诚的羡慕。
“好喝,这是什么茶?这么香。”
“太平猴魁。”尘黛高兴,仿佛这茶是她种出来的一般,“不过这不是品质最好的,只能算第三梯队吧,主要没钱买。”
“猴子。”晨阳一听,凑过来,往茶杯里看。却只见得绿汪汪的水,顿觉索然无味又退了回去。
“这样看不出来,等一下,我用玻璃杯冲。”
“不用,能喝就行了。”小文阻止。
“不行不行,一定让你们看看,除了好喝,它还有多好看、多好闻。”
尘黛先烧了一壶新水,拿了玻璃杯,仔细刷一遍,又拿纸巾擦干,保证透亮。
茶盒打开,小心拿出几根茶叶。扁平挺直,如干掉的野菜,但又色泽苍绿,标本一样,在沉寂又未老的年纪被固定了下来。
晨阳觉得新奇,要了一根过去,轻轻一掰断了,嘎嘣脆。
尘黛先往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的热水,茶梗在下,叶子在上,放进去。
“一会它就立住了。”尘黛盯着,待茶根吸水,香味出。
“这样冲,不会把它们冲趴下。”尘黛又沿杯壁缓缓倒入热水,纯粹的茶香高爽四溢,汤色黄绿明亮。
“像不像森林?”尘黛从不同角度看玻璃杯中,它们盛放的样子。
“像韭菜根,也像种的蒜苗。”小文道。
“像!像吃到野菜那样快乐。如果我在忙了一天,很累的时候闻到它的香味,就觉得好放松。如果我在早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闻到它,就,哇,很想认真做点什么,比如好好活一下。”尘黛说完,不好意思笑道,“我是不是很像推销员。”
“我现在又觉得它像森林了,小时候我还幻想过住进深山老林。”小文目不转睛盯着玻璃杯,道。
“我也是,那时候以为,将来一定要实现,也一定会实现。”
“我小时候也想。”晨阳积极插话。
“哦~你现在已经长大了,那你现在还想住进深山老林吗?”尘黛逗他。
“我想住进最大最大最大最大的森林里。”
“我想想,那个最大最大最大的森林肯定离渡东庄很远很远,你可能需要走上一百年。”
“一百年我也可以。”
“你真厉害,我走不动了,我只能把森林喝进肚子里。”
“啊,会把你的肚皮撑破的。”
“你要不要也试试?”
“不要。”
“喝点嘛。”尘黛倒了一小杯给晨阳,晨阳来回躲避。
小文笑。
她们终于像正常人一样,聊些家常,说些无关痛痒的故事。
他们走时,尘黛带着三只狗送他们到大门口。
“小文姐。”
“嗯?”
“如果有一天,晨阳爸爸再动手……如果你愿意,留证吧。录发生当时的录音、录像,如果不能,事后拍伤口的照片也行。如果你怕他看你手机,如果你相信我,发给我,我保证不会给第二个人看,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
小文喉头滚动,吞咽唾液。
“还有,如果你受伤了,如果愿意找医生看,让医生给你开殴打致伤的诊断证明。在晨阳爸爸不喝酒,表现好的时候,如果你愿意,让他写保证书、签字。”尘黛说的断断续续,这些都是她在书中找到的证据。
“这些,如果你相信、愿意,都可以存在我家,也可以交给尘念念,她住在以前的小学里,我……”尘黛继续道。
“回去吧,不用送了。”
尘黛看着他们转出街角,心里悔道,“我是不是又用力过猛了。”
等尘黛回到屋里。
“要说可怜,还是她弟弟可怜。”毕淑正道。
她身体好时,也鲜少出门,是从不喜走街串巷聊闲天琢磨事的人,即便主动说起故事,那一定也是无名无姓无面貌的从前,但自从她病后,被迫留在了家里,倒偶尔开始想具体的人了。
“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大难为呢,就别说家里没有的话,别给他拖后腿也行。”毕淑正道
尘黛沉默。
“他姐姐找了这么个闲来闲去的人,身体都喝坏了,还真指望养家糊口啊。这眼瞅着俩孩子,以后还不都是她弟的活,什么人家的闺女愿意嫁给这样的家庭?她弟算是逮住了,赚点钱都得填窟窿。”
“奶奶,那你为什么还劝她弟弟回来?”
“那也不能不管啊,还能真让人打死,那可是亲姐姐。他姐这门亲事,她妈那时候那么挡着,她非愿意,怪谁呢,也怪她自己。但是当妈的,当老的,不管也不行,要不谁给她一条活路。”
“奶奶,你听到了,你就骂两句,谁还敢拿你怎么样。你不是说,你年轻的时候还帮大奶奶挡过大爷爷的揍嘛。”
“嗯。”奶奶闻言嘴角微微一扬,已含了半口水出来。但想起多年以前的事,依然为自己当初的勇敢而高兴。
“把馒头馏上吧,馏得透透的,软和。”毕淑正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