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督,”马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洪亮。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案桌,直直投向王坚,“以后听见谁再这样挑拨祁都督和马某的关系,”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夸张地向上一挑,眉毛也跟着耸动,形成一个极其浮夸的表情,“你就问他一个问题。”
厅堂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黑鱼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呜咽。
“你就问他,”马清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是从谁的口里知道马清识破了匡平之计!你再告诉他——,他说的不错,就是马清识破了匡平之计!为了全局胜利,祁都督自愿作为诱饵!”他目光灼灼地转向祁莹,“祁都督的忠勇,正是我辈楷模!”最后这句“楷模”,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王坚猛地抬起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蹙紧浓眉死死盯住马清。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次。最终,从他那紧抿的唇缝和翕动的鼻孔间,只挤出一个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哼”字,轻飘飘地落在凝滞的空气里。
“阿清啊……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用理睬他们。”祁莹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缓缓转过头对着王坚,“阿坚,你这人就是太直。是非自有公论,自有殿下明察秋毫,你何必跟那些小人计较。”
王坚紧抿着唇,腮帮子的肌肉因为咬牙而绷紧。他飞快地瞥了马清一眼。
“你这院子选的地方确实不错,”祁莹抬起头,目光在厅堂内缓缓扫视,“书香气十足,雅致,雅致得很。”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马清身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关切:“阿清啊,你从一个底层士卒,能有今天这份家业,这份地位,不容易啊……”他微微叹息,仿佛在感慨人生际遇,“也该好好享享福了。”
祁莹的身体微微前倾,紧紧锁住马清的眼睛。“你和我,”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是血和肉的友情。” 他刻意将“血”和“肉”两个字咬得极重,声音也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最后这个“啊”字,拖长了尾音。
马清闭紧了嘴唇,嘴角却向上扯动,形成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
“你忙,我们就不打扰了。”祁莹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身体一振,右手在坐垫上一撑,利落地站起身来。
“大热天的,二位都督辛苦一趟,喝口茶吧。” 马清依旧端坐在案桌后,纹丝未动。
“不了,改天吧。”祁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他的身体已经转向门口的方向。
几乎同时,王坚也猛地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下的坐垫都挪动了位置。
“呜……”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黑鱼,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的呜咽。它猛地抬起了硕大的头颅,那双在厅堂幽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就像黑夜中骤然点亮的寒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祁莹和王坚。
“祁都督。”马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放在案桌下的左手中指一动。
“啪嗒!”案桌上装箭镞盒子的盖子合上了。
祁莹正要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案桌,随即牢牢锁定马清的脸。他两道短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眉宇间凝聚着惊愕、被冒犯的怒意。他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坚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急剧收缩,眼白部分暴露得更多。
马清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他用眼角余光极其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个刚刚合拢的漆盒,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他抬起头,目光冰冷如毫无避讳地迎上祁莹的视线。
“这是你长安城下流血的见证,也是你的功勋。”马清刻意加重了“功勋”二字的读音,“哪里有放在我这里的道理?”他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还是拿回去吧。”这最后一句,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祁莹吊在胸前的左手和垂在身侧的右手都握紧了拳头。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和屈辱。
“呼!”王坚越过挡在前面的祁莹。他伸着脖子,鼓着眼睛,一副要对马清大声训斥的样子。
“吼呜——!”黑鱼庞大的身躯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直立而起!做好了随时撕咬扑击的准备!
祁莹的右手有力地横伸出去,精准地按在了王坚宽阔厚实的胸膛上!
王坚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猛地收紧了下巴,那双因充血而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瞪视着马清。他的眼珠向上翻起,眼白部分占据了眼眶的大半。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灌入厅堂!猛地掀起了祁莹身上那件宽松的月白色单衣的下摆!轻薄柔软的衣料被高高卷起,紧贴在他穿着大口裤的大腿上,在那一瞬间,竟仿佛赤裸一般!
王坚宽大的裤管也被狂风灌满,鼓胀起来,同样清晰地显露出他粗壮如石墩、肌肉虬结的腿型,如同两根粗壮的萝卜杵在地上。
屋外庭院里树叶剧烈摇摆、摩擦、撞击,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海潮般“哗——哗——哗——”声。
原本窗外灿烂得刺眼的阳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空气变得异常沉闷,仿佛能拧出水来,一场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马清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唯有那双眼睛牢牢地盯在祁莹那张强行维持平静的脸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充满了无声的刀光剑影。
马清在心中默数着,六个心跳的时间,如同六个世纪般漫长。
六个瞬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