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月初宁完成了三年留校任教的工作后调回了康市华侨办任副主任,没过几年迎来了时隔多年的再度阅兵仪式。
月初宁以一名优秀的国家组织成员身份光荣受邀去参观了阅兵仪式,而不是谁谁的家属。
她和陆秋砚带着六岁的大宝二宝一起去看阅兵的事不是秘密,很快就传到了月家老两口的耳中。
头发花白的钟婉琴扶着拄拐的月建国一起去厂里看电视上的阅兵,夫妻两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黑白电视机屏幕,头都不舍得挪动一下。
厂里知情的都知道,这夫妻两个是后悔了。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看宁丫头现在变成所有子女里最有出息的才会后悔吗。
但凡宁丫头过得差一点,这夫妻两个都会在家属院里冷嘲热讽。
看过阅兵后,原本状态就差的月建国精神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当初还能拄个拐自己走走,渐渐地已经发展成瘫痪站不起来了。
月建国不是正常退休,他们在家属院的好房子早就换到了月耀宗该分配的基层职工住房里,一家人挤得不行。
但因为他退休工资不算低,所以就一直半死不活在家熬着,只是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天天被月耀宗夫妻辱骂殴打。
但凡钟婉琴给月建国换裤子迟一点儿让家里的屎尿味飘到客厅里,等着他们的不是挨饿就是殴打。
只有宋时琛这个女婿偶尔来探望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能过上半天有尊严的日子。
家属院里有人可怜他们夫妻俩,但也知道离开家属院,离开这里,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虽然老两口的退休金出去租房子住也比在这里舒服,可那个时代的人只觉得出去租房子更可怜,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租房子。
家属院的人看着这糊涂又愚昧的夫妻俩只能这么继续可怜熬着。
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月建国的精神越来越差,开始犯起了老糊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嘴里常常念叨的就是他家老大。
别人不知道,但月耀宗知道,月建国嘴里的老大,是那个说不定早就死了的亲儿子老大。
“优优,回家了。”
接女儿放学回家的李青柏只是停在军区大门外跟战友多聊了几句,就发觉女儿正在不远处跟一个干巴老头说话。
“老爷爷,我爸爸叫我回家了,再见啦。”
穿着碎花连衣裙和红色小皮鞋的柳优优留下这句话,转身朝父亲跑过去。
这个老爷爷刚才朝她招手她才跑过来的,看着衣服脏脏的,身上臭臭的,她还以为老爷爷遇到了什么难处,正打算问清楚了找爸爸给老爷爷帮忙呢。
没想到老爷爷只是问她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她还有没有兄弟姐妹而已。
李青柏牵着女儿远远看了一眼那个眼神空洞坐在军区大门不远一块石头上的干巴老头,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带着女儿进去了。
等那道高大伟岸的身影牵着小女孩消失在月建国的视野里,浑身颤抖的月建国眼睛早已湿润得不行。
他的老大啊,原来这么有出息啊,长得跟年轻时的他,是多么像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不回去认他这个亲生父亲呢。
为什么不认祖归宗呢。
“月叔,该回去了,等会儿你儿媳妇发现我把你驮出来该上我家闹了。”
不远处的青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要不是私底下收了月叔五块钱,他才不会这个月来每天偷摸背月叔坐公共汽车往返这边偏远军区来,还每次都得待上一个多小时呢。
“我的老大啊……为什么不回来认我……为什么不回来……”
月建国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颤巍巍地捂住老脸,又哭又笑,“……绝后了,真的绝后了。”
“得,又犯糊涂了。”
青年没听清楚月建国最后的喃喃,皱眉走过来一把将月建国扯起来,看到不远处公共汽车开过来了,赶紧一边招手一边粗鲁地把月建国拖曳上了车。
钟婉琴时常偷摸去小学门口蹲守,给晏清和靖安塞一些破破碎碎的糖果饼干或者皱巴巴的小零食,但晏清和靖安以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为由,任由这个阿婆怎么塞,他们都不要。
几次之后钟婉琴也不塞了,转而又让他们叫她外婆,但兄妹两人却认真告诉她,“阿婆,我们有外婆,不能乱认别人,不然温外婆和康外婆会伤心的。”
尤其是康外婆一手带大了兄妹两人,兄妹两人也最是粘康外婆了。
几次之后,兄妹俩一看到钟婉琴就躲着她走,钟婉琴没办法,只能远远地看着兄妹两人,再也不敢上前了。
小学毕业后,妈妈和爸爸先后调去了京城,兄妹两个也直接跟着父母去了京城上初中,钟婉琴蹲了一段时间发觉再也没见过兄妹俩之后才辗转打听到,他们去京城了。
她怅然若失地回到家,迎面就被儿媳劈头盖脸骂得一脸口水,最后缩着脖子去给一大家子做了饭,才去给已经尿了的月建国换裤子拖地。
这一世的月耀光和月耀宗都没有闯出任何名堂,还因为生不出儿子一直生超生被罚了好几次钱,欠了一屁股巨额债款,每个月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所以月建国老两口依然在家熬着日子月月领退休金填给他们。
他们,成了那两兄弟的退休金提取机。
可是他们老两口,却又没办法离开他们,成为被周遭嘲笑的孤寡老人。
他们受不了世俗看可怜虫一样的异样目光,受不了世俗的指指点点,所以只能与月耀光两兄弟彻底绑死。
国营厂迎来第一批下岗潮的时候,月耀宗和从农场回来后接手了供销社工作的月耀光成为了第一批被优化裁掉的对象。
钢铁厂分的房被收回去,几家子人失去了住处走投无路之下终于没办法,挤到了月建军那边。
几大家子十几口差不多二十口人当然住不下,只好又在附近租了两间最便宜的房依旧住不下,钟婉琴和月建国只能在简陋的角落里打地铺。
每天月耀宗和月耀光的媳妇都因为柴米油盐而争吵不断,今天因为你家多吃一碗饭叉腰对骂让明天少吃一碗,明天因为他家多用了一桶水要这个月多交水费等等。
钟婉琴每天都要早早就得起来给一大家子洗衣做饭,还要伺候瘫痪不能动弹的月建国,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给瘫痪的月建国端屎端尿永远只能放在最后。
曾经最要面子的月建国因为太臭而不能进屋,只能在房门外搭的小棚里住,每天屈辱兜着一泡屎尿麻木活着,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忙得像头老黄牛一样的钟婉琴也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那一带的周围邻居总能听到一个干枯佝偻的老婆子每次忙进忙出干家务的时候嘴里念念叨叨:
“天打雷劈的不孝女,跟亲生爹妈斤斤计较,说不管就不管……”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三个亲生父母都不认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掐死……”
“白眼狼,一个两个全都是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