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出阁,叩拜。”
新娘双手扶地,头轻向下点。
“小桃梳、梳来梳去。泽被春丛,窸窣听、如绵绵语。莫牵缠、一丝半缕。”
“二叩首!”
新娘新郎一起行礼。
“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永相随”
“二梳梳到眉,白头偕老不分离”
“三梳梳到肩,子孙绕膝福绵绵”
“四梳梳到底,荣华富贵长相依”
“三叩首!”
新娘再次叩首,喜娘把桃木梳递到赵喜梅手里,赵喜梅走到裴之身边,轻梳了一下额发。
“母梳发,儿方小,惟愿我儿,一生自由,且乐且昌。”
“新娘出阁~”
裴之站起来,转过身,堂嫂把红色纱纱巾盖头搭在她的发冠上。
元元半蹲在她身前,附着身等裴之攀上来,轻声说,“姐,该走了。”
“嗯,走吧。”裴之顺势趴在他背上,元元稳稳站起来。
姐弟俩走到大门口,元元往上掂了一下,“姐,要是过得不开心,就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能去接你。”
裴之揉了把他的头发,“放心,谁也欺负不了我。”
元元背着她往胡同口走,眼泪忍不住砸在地上,“姐,你说过我是你的嫁妆,这话作数不?”
“作数。”裴之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姐说的话,从来作数。”
穿过挤满乡亲的胡同,李树就在胡同口等着她,见裴之过来,忙伸手想扶,却被元元侧身躲开。
元元背着裴之稳稳站到车后门旁,把她放在后座上。
喜娘在车旁点燃久久响炮仗,“吉时到,出发咯”
红盖头上的图案遮住了裴之的视线,却遮不住耳边的喧闹。
亲友们的道贺声,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盖过炮仗响的心跳声。
红纸屑像漫天红雪,簌簌落在婚车的引擎盖上。
李树坐在她身旁紧紧攥住她的手,“媳妇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一定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裴之笑了,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划了下。
婚车队伍浩浩荡荡往村外驶去,路在前方铺开,一头连着前世今生或不堪或欢愉的岁月,一头连着初升的朝阳。
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小区楼下。
老杨推着全身红装的李荷,赵德明推着李长川,两方人一起候在台阶下,等李树把车门打开后,杨家的喜娘端着托盘,把下车礼递到裴之手中。
他弯腰抱起她,穿过洒满红纸和阳光的台阶,走进电梯,往属于他们的家去。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两道交叠的红影,李树低头时,能看见红盖头边缘垂落的流苏轻轻晃。数字键从1跳到16,“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客厅里早摆好了红烛与囍字,李树把她放在沙发上,换上另一双婚鞋,老杨去到厨房替李荷给她做了一小碗疙瘩汤,裴之一口喝光。
在婚房待了半小时,就往酒店去吃早饭,九点半的时候,众人吃上了今天的早饭。
亲朋好友在吃饭,裴之李树在化妆换衣服拍照。
他们拍完照还得参加最后一次彩排。
婚礼过程只有半个小时,煽情的环节都没有,都怕撑不住把眼睛哭肿,就这,李树也是哭完了全程……
婚礼结束后,大家搂席,小两口配合着拍全家福。
拍完照片胡乱塞几口饭菜,就下去敬酒,老杨的同事三中的老师们来了两桌,李树挨个敬过去,裴之村里几个厂老板都来了,也要挨个敬过去,水掺酒也喝了个水饱。
两点多散席,送走所有宾客后,裴之和李树一起回了杨家,在杨家吃过晚饭,又去酒店看李长川,回到家都八点多了,俩人到家洗洗刷刷直接钻被窝。
洞房花烛?别闹,裴之洗澡的时候都打盹,李树也差不多。
迷迷糊糊发个朋友圈,直接进入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俩人都是饿醒的。
下楼吃个早饭,就回杨家看李荷。
参加婚礼时她好像回光返照一样,婚礼结束,所剩不多的生命力又被抽走许多,流食也喂不进了。
从昨晚开始,李荷就出现了意识障碍,昏迷。
县医院和市医院的医生都觉得继续治疗意义不大,不如生命最后阶段在熟悉的家庭环境中度过,所以,他们几个只能干熬着,等着死神敲响最后的时钟。
这一晚,几个人都守在李荷床前。
凌晨三点多钟,李荷清醒了两分钟的功夫,嘟嘟囔囔的发出几声气音,再次陷入昏迷。
婚礼第三天,裴之和李树回裴庄参加回门宴,十一点才从家出发,一点多就回到杨家,这个回门宴,夫妻俩吃的心惊胆战,就怕这中间李荷出现意外,那会是李树最大的遗憾。
下午四点多,李荷再次清醒片刻,这次时间长点,有个几分钟,她迷迷糊糊看着床边的人,张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杨大为和李树一人抓她一只手,不肯离开片刻。
晚上八点多,李荷胸口起伏程度慢慢降低。
十一点二十八分,李荷呼吸暂停。
最后的生命里,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李荷的寿衣是早就备好,裴之帮李荷擦了擦身上,又帮她套上寿衣,头发早就掉光不需要梳了,换上寿衣后,老杨安排人报丧。
杨大为媳妇儿怀孕四个多月,老话有讲生要避丧,这种场合她不能出现,所以执孝媳礼的只有裴之一人。
二月初九,墓园里办吊唁礼。
就像李荷说的那样,老杨桃李成林,来吊唁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关注这个年近六十的老鳏夫,而老鳏夫并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痛哭流涕悲悲恸难抑,反而端坐在灵堂角落的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
有人劝老杨节哀,老杨只点点头不开口。
李荷这几年过得实在太不如意,临终前这一个月更是受了大罪。
老杨在马桶边看到过她吐出来的血块,半夜里也听见过她压抑不止的痛呼声,一声一声,如同钝刀子割在他心上。
李荷终于解脱了。
丧事办的很隆重,花圈收了几十个,李树请人给扎的社火也是最新潮最贵的,老杨说李荷年轻时候就喜欢看他穿中山装,还非让李树给她烧两个穿中山装和蓝色海军风布拉吉的纸人儿。
李荷好看的衣服都烧给她带走了,只零碎留下几件首饰,老杨说他人还在,就先不拿给两个孩子了,等他以后走的时候再说。
丧事结束第三天,老杨就回到学校工作,他是初三毕业班班主任,离不开。
李树和裴之也回了杭市,裴之忙于工作,李树忙于疗伤。
别管多大,失去母亲的悲痛就像心脏被挖掉一块,怎么填,都填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