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生指尖捻着一缕微光,好奇地打量着黑暗,地下囚牢的阴冷与死寂,让她微微蹙眉。
清脆的响指在死寂中炸开,狂暴的灵力瞬间撕裂头顶的束缚,碎石尘土簌簌落下。
月光如瀑般倾泻而下,照亮了这方绝境。
循着气息,她走向最深处一间特殊的囚牢。
铁栅栏扭曲变形,内里只禁锢着一人。
那人被粗重的锁链悬吊在冰冷的石墙上,几乎不成人形,褴褛的衣衫下,纵横交错的伤痕覆盖着更深的旧疤,暗红的血痂与新渗的血迹交织,散发出腐朽与铁锈混合的腥气。
男人的头颅无力垂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感受到谢闻生的靠近,那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男人极其艰难地抬起布满血污和尘垢的脸,一双深陷的眼眸努力聚焦,最终落在少女身上那身在月光下格外圣洁的院服上。
他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沙哑的音节:
“是……圣……圣城的人?”
谢闻生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创伤,男人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溢出两声嘶哑的苦笑。
“是你们……赢了啊?来了也好……” 他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投向黑暗,自言自语道:
“是啊……还活着些人……总比都死绝了……要好……”
谢闻生望着对方微弱的金丹期修为波动,指尖微动,几道凌厉的锋芒闪过,那些深嵌入骨肉的冰冷锁链应声而断,沉重坠地。
“你们被关多久了?”
失去了支撑,男人顺着石墙滑落,跌坐在地面,他闭着眼,似乎在回忆那早已模糊不堪的时间。
“一年?……两年?……记……记不清了……”
只片刻,他便睁开浑浊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强烈的、几乎要溢出的悲愤与绝望,死死盯住谢闻生。
“我曾……给圣城……发过求救信息的!不止一次!”
他用力摇头,牵动伤口也毫不在意,只剩下满溢的自嘲,“但……从始至终……无人来过……无人!”
他们是隶属于西域圣城最偏远角落的小城,城内既无珍稀矿藏,也无惊才绝艳的灵师,在圣城眼中,渺小如尘。
在这弱肉强食的大陆,未能觉醒灵根的凡人,如若没有靠山,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因果报应?
那群堕入邪道的灵师只信奉力量至上,他们不怕报应。
正常的灵师需日积月累的苦修,方得寸进,而邪灵师,只需不断吞噬鲜活的血肉,掠夺同道的灵力与生机,便有可能一步登天。
“很感谢二位的救援,辛苦你们了……”
在得知伊诹城解脱后,男人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残存的生命力也如退潮般飞速流逝,声音越发低微。
“我是伊诹城主……城内估计已无价值之物……二位若有需要尽管……取用便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愧意,继续交代最后的遗言:
“很抱歉,当时吓着你们了,不过你们很聪明,那确实如你们所料,是我的‘物灵’,是我几次濒死时,不甘的执念所化。”
“我以为你们是误闯进来的孩子,只想吓跑你们,没想到那执念太深,我控制不住……”
男人艰难地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
“还有那个买下宅邸的男人,也是被冒充我们身份的邪灵师,骗了进来,他们白日里伪装成普通人,挽留住从这里过路的人,夜里便在此猎食。”
提起此事,男人不知哪里涌起一股力量,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
“要没时间了!你们……一定要小心……那个女人!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谢闻生动了,她一步上前,手掌捏住了男人枯瘦的下颚,迫使他张开了嘴。
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将前两天装在瓶子里灵髓,尽数倾倒入他口中!
浓郁的生命力在男人干涸的口腔中爆发开来,如同甘霖注入龟裂的大地。
他浑浊的双眼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瞪大,枯瘦的四肢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抗拒:
“不!我不想……我不想活!”
他不想去面对那触目惊心的死亡名单!不想背负着无尽的愧疚活下去!
然而,就在他徒劳挣扎之际,一阵由远及近的纷杂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男人挣扎的动作,在目光触及囚牢入口时,瞬间僵住了。
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他们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希冀。
他们……看起来……健康得……不像是在这地狱里被折磨了经年累月的人!
“城……城主大人?”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响起。
“城主大人,到时候……可以多买点红枣补补血吗?我听大人说,您流了好多血……” 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关切地问。
“城主大人……饿饿……”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却不再是绝望。
男人彻底恍惚了,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冲开脸上的污垢,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那被谢闻生破开的巨大缺口。
只见,无数细碎、柔和、散发着温暖生命气息的光点,如同萤火,又如星辉,正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无声地融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体,滋养着他们枯竭的生机。
“……那……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谢闻生收回手,望着这沐浴在光点与月光中的景象,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的声音平稳,在拥挤的囚牢中回荡。
“是救世主,给你们坚持到此刻的嘉赏。”
至此,这座被邪灵师占领,在绝望与折磨中沉沦了整整两年的城池,终于迎来了终结。
*
林然的目光扫过地上痛苦抽搐、发出嘶吼的两具躯体,求助者的灵力在狂暴中飞舞,她抬手,无形的力量压下,打晕了两人。
随后,林然撤去了笼罩城镇的困阵。
顷刻间,淅淅沥沥的灵髓,无声浸润城内。
至于那些散落四处的邪灵师尸骸,林然则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小灰,免得这些污秽被灵髓意外沾染。
可怜的小灰都被吃成了鸡翅包饭(被迫)。
谢闻生刚上来,便看见林然正将地上碎裂的紫水晶残片,以及那株生着诡异嘴巴、仍在微微开合的花朵,塞进储物袋。
“那玩意你留着没啥用,都是一次性的。”
她瞥了一眼那奇诡的植物,解释道,“这是幻嘴花,说话的时候会散发致幻的气息,能让人陷入持续的幻境。不过有个前提,中招者必须处于极度的恐惧状态才能生效。”
林然“哦”了一声,又刚收进去的两样东西抛了出来。
“至于这紫水晶……”谢闻生蹲下身,指尖并未触碰,只是审视着碎片,“应是某种传讯的媒介,不过都碎了应该没啥用了。”
说话间,谢闻生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边缘的一个异动,她倏然回头,瞳孔收缩。
在视线的尽头,一个肢体残缺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着城外的方向亡命奔逃。
那身影披着斗篷模糊不清,但头顶上,一根颜色鲜艳的草根在狂乱的风中剧烈摇摆,谢闻生眼眸一眯,无需思考,掌心已经落在腰间的木笛上。
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在银鳞嘴里活下来的。
她可以让这漏网之鱼,再死一次。
这一次,必将更为痛苦,更为彻底。
然而,就在她即将催动灵力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凉的手骤然伸出,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强横的力量硬生生扼住了她即将发出的攻击。
谢闻生猛地抬头,撞上林然沉静的目光。
她不解、惊愕,随即是翻涌的怒火。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了,林然。”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眼底深处翻涌着被强行压抑的风暴,。
“这,是你第二次阻我。”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飘散的光点和灵髓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手腕被林然攥住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压迫感,谢闻生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戾气,但眼神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一字一顿,声音罕见降到冰点。
“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