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风镇的第三天,连绵细雨刚过,晨雾正从山谷里漫出来,他们在一片云雾缭绕的竹林里停下。林风望着层层叠叠的竹浪,新抽的竹笋裹着浅褐色的笋衣,正借着湿润的空气往上蹿,竹叶上的水珠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叩击玉盘。他抬手示意叶尘驻足,自己则选了株最粗壮的楠竹坐下——那竹身需两人合抱,竹节处还留着几处刀痕,想来是经历过不少风雨。玄铁剑斜靠在腿边,剑鞘上的暗纹被水汽润得发亮,剑穗上的茉莉花吊坠沾了些水汽,偶尔被穿林而过的风带得轻晃,在晨光里漾出细碎的银光,倒像是坠着颗会呼吸的星辰。
叶尘握着那柄跟随他数月的木剑站在空地上,剑是用百年铁木心削的,雨后显得格外清亮,连木纹里的细孔都透着润意。晨光穿透竹叶的缝隙,在他肩头织出斑驳的碎金,连带着发间的水珠都闪着光,倒像是披了件缀满碎钻的披风。他试着将金灵根的灵力注入木剑,剑身上顿时浮起一层锐利的金光,可挥剑时总觉得灵力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每一招都带着滞涩的沉重,仿佛脚下踩着陷进泥里的石头。
“师傅,为什么我用金灵根时,总觉得剑招太刚硬?”叶尘扬手劈向身前的竹子,“咔嚓”一声脆响,竹竿应声而断,断面却像被蛮力撕扯过,纤维参差炸开,还带着几缕青绿的竹汁,“就像……就像强行拧断的麻绳,明明断了,却总透着股拧巴的戾气,看着就不舒服。”
林风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断竹时微微蹙眉,转而指向不远处的溪流:“你看那溪水,遇到圆石会绕着走,留下一圈圈涟漪;碰到棱角会顺着滑,在石缝里挤出银线般的细流。可千百年下来,再硬的顽石也能被它钻出孔洞,再深的沟壑也能被它填成平地。不是因为水比石头强,是它懂得顺着地势走,借着惯性发力,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他忽然站起身,玄铁剑在掌心轻巧地转了个圈,带起的气流让周围竹叶簌簌作响,几片老叶打着旋儿飘下来。下一秒,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剑气贴着地面掠过,竟将一片飘在半空的竹叶切成了对称的两半,切口平滑得像被春雪打磨过,连叶面上的绒毛都没伤到分毫,“你的混沌之力本就包含九种灵根,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该像这溪水一样,让金灵根的锐、木灵根的韧、水灵根的柔互相借力,就像五指握成拳才有力道,而非让金灵根独自扛着所有力道,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叶尘蹲在溪边,看着水流漫过鹅卵石。那些石头被磨得没了棱角,连最深的纹路里都积着细沙,阳光照进去,能看见沙粒在水里轻轻晃——就像被他用木灵根化解的魔影煞气,那时的灵力是流动的,像藤蔓缠着树干,不像现在这样僵在一处,倒像是被冻住的河面。他想起青云塔第二层的情景,魔影的煞气裹着冰碴子扑过来,他急中生智,让木灵根的生机顺着煞气的缝隙钻进去,不是硬碰硬,反倒是四两拨千斤,最后那些煞气竟成了滋养生机的养料。
“弟子好像有点明白了。”叶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竹林里的风带着雨后竹叶的清香,混着泥土翻涌的湿润,还有远处山泉渗出来的甘冽,顺着鼻腔钻进肺腑,竟让灵力都跟着轻快了几分。他试着让风灵根随着穿林的风声流动,像手指穿过发丝般顺滑,掠过竹梢时还带着点调皮的跳脱;让土灵根跟着脚下大地的脉搏起伏,每一次跳动都与远处的山峦遥遥呼应,仿佛能听见地底岩层的呼吸;而金灵根,则被他悄悄藏在灵力最深处,像蛰伏在草丛里的猛兽,只露出一点锋芒,却不轻易亮出獠牙。
“嗡——”木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颤,震得叶尘虎口发麻。他睁眼时,只见九色灵力在剑身上蜿蜒流转,像九条小蛇在追逐嬉戏,竟顺着周围竹叶的脉络蔓延开,将半径丈许内的竹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连叶尖的水珠都映出了七彩虹光,滴落在地上时,还炸开一小片细碎的光斑。他下意识挥剑时没敢用蛮力,只是手腕轻轻一挑,身前的十根竹子竟齐齐向一侧弯曲成优美的弧线,竹身弯到极致时又“唰”地弹回原位,片叶未伤,连竹节都没发出半点呻吟,仿佛只是被晨风吹了下。
“这是……”叶尘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残留着灵力流动的暖意,像捧着一汪温泉。
“混沌·流风式。”林风的嘴角难得扬起一丝浅淡的弧度,眼底的冰霜似乎都化了些,玄铁剑归鞘时发出清脆的轻响,像玉佩相击,“你终于懂得,真正的力量从不是把竹子劈断,是让它弯而不折。就像这天地,能容下惊雷也能纳下细雨,才称得上广袤。”他的目光落在叶尘眉心的朱砂痣上,那里的护心咒在晨光里亮得有些晃眼,像是有细碎的光点在跳动,倒像是藏着颗小小的太阳,“但还不够,你再试试,能不能让灵力顺着竹节往上走,走到最顶端的叶心,让那片新叶再舒展半分。”
叶尘依言凝神,九色灵力顺着竹身往上攀爬,像一群沿着台阶赶路的孩童。可到第七节竹节时,灵力突然像撞到了墙——那节竹身里藏着块暗伤,是早年被天雷劈过留下的焦痕,灵力怎么也迈不过去。他心里一急,下意识催动火灵根帮忙,想借着火的烈气冲开阻碍,谁知九种灵力瞬间乱了套,金灵根的锐刺向火灵根,水灵根又想扑灭火气,像被搅浑的水般在经脉里冲撞起来。“哐当”一声,木剑脱手落地,叶尘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喉咙里涌上腥甜,嘴角溢出一丝刺目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了朵小小的红梅。
“急什么。”林风递来一枚莹白的疗伤丹,丹药刚碰到指尖就化作一股暖流,顺着经脉缓缓散开,所过之处,那些冲撞的灵力竟都温顺了些,“悟道就像后山的米酒,要封在坛子里慢慢等,等它自己发酵、沉淀,把涩味转成甘醇。急着开盖只会泄了灵气,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些寡淡的汁水。你今日能悟透一个‘流’字,已是天大的进益,换作旁人,怕是三个月也摸不着门道。”他望着竹林深处,那里的雾气不知何时浓了起来,像流动的白纱,正一点点漫过竹梢,“歇一晚吧,我去捡些枯枝生火,你且在溪边打坐。明日我们去云铁矿脉,那里的地心火性子烈却纯,或许能帮你稳住灵力,把今日悟的道再焐得扎实些。”
叶尘捡起木剑,发现剑身上多了道极细的纹路,像溪水在石头上冲刷出的轨迹,蜿蜒却坚定,顺着木纹一路延伸,竟在剑柄处绕成个小小的漩涡。他摩挲着那道纹路,突然明白师傅带他来这片竹林的用意——不止是练剑,是让他学会像竹子一样沉下心,把根扎得深些,再深些。毕竟风再大,也吹不倒扎根百丈的老竹;浪再急,也冲不散藏在水底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