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天光昏暗,风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
脚下是冰冷的青石砖,熟悉的纹路透过布履直刺脚底。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聆音谷的祭坛上。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谷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毒蛇缠绕耳膜。
“你以为你是继承者?你不过是个替代品。”
我浑身一颤,想转身逃开,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我四肢。
我一步步朝母音之茧走去,那颗沉睡在晶石中的音核泛着幽蓝光芒,如同等待猎物的巨兽。
脚步声在空旷的祭坛上格外清晰,我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掌心的冷汗,却无法停下。
我看到自己的手缓缓伸向那颗音核,指尖刚一触碰,一股剧烈的刺痛猛然炸开,仿佛有无数根针扎进骨髓。
我痛苦地咬紧牙关,脑海中浮现出那段被封锁的记忆——我第一次被推上祭坛,谷主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强行按在音核前,冷笑着说:“你以为你的声音是天赋?那不过是用来打开母音之茧的钥匙。”
我挣扎,我尖叫,可声音被封锁在喉间,变成一声声无声的嘶吼。
而就在我即将被音核吞噬之际,远处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旋律。
那旋律如同穿透迷雾的晨光,将我从幻境的边缘拉回。
我听见沈砚的声音。
他也在幻境里,可他不是被困住的那个人——他是来撕裂幻境的。
沈砚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的庭院中。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青瓦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年幼时的侍从服,脚边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正低声啜泣,双手死死抓着地砖,不愿抬起头。
沈砚的喉咙猛地一紧。
他知道这是哪一年的哪一夜。
那一夜,他被迫跪在祭坛前,接受“逆鳞锁”的植入。
那是谷主赐予玄音使的枷锁,也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求您……别让我变成怪物……”少年哽咽地哀求。
而沈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重演,无法阻止。
他试图出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当年一样,被恐惧与痛苦封住了喉咙。
他痛苦地捂住喉咙,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肤,试图撕开那道无形的枷锁。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苏玳的声音。
那不是幻境中的声音,而是真实存在的旋律,带着她独有的气息,如利刃划破黑夜。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唤醒。
是她。
她正在与幻境搏斗。
而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他咬紧牙关,强行调动体内残存的誓音之力,将力量灌入喉间,试图挣脱这具记忆中的躯壳。
终于,他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那声音仿佛撕裂了幻境的缝隙。
而我,正被母音之茧缓缓吞噬。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抽离现实,意识开始模糊。
我看见自己的手臂变得透明,像是被音核吸走了灵魂。
“苏玳!”
沈砚的声音从幻境深处传来,带着撕裂一切的锋利。
他终于挣脱了过去。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残存的誓音之力集中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而凄厉的音符。
那音符像是回应了他的呼唤,也像是对幻境的反扑。
刹那间,母音之茧发出一声震颤般的共鸣。
整个祭坛剧烈晃动,幻境的边界开始出现裂痕。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阴冷:“你们逃不掉的。”
那是黑袍男子的声音,他在梦魇咒中残留的意识,正试图重新控制幻境。
可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幻境的律动,似乎与誓音共鸣的频率有些相似。
不……不是相似,而是同步。
我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这个梦魇咒并不是单纯的幻术,而是某种誓音共鸣陷阱。
它将我们意识中最强的恐惧具象化,再通过誓音的共振,将我们困在记忆的牢笼中,无法脱身。
而真正的威胁,还不止于此。
我正想开口提醒沈砚,忽然听见心狱执事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不对劲……这幻境……它在模仿誓音的共鸣频率。”
我心头一紧。
心狱执事察觉到了。
可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整个幻境便开始剧烈扭曲。
母音之茧猛然张开,释放出一道刺目的蓝光。
我只来得及看到沈砚朝我奔来的身影,便被彻底吞没。
下一瞬,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而这一次,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坠入黑暗,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
可那心跳渐渐变得陌生,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忽远忽近。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间狭小的密室,四壁用黑曜石砌成,中央立着一座祭台,台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少年,胸口插着一枚泛着金光的音钉。
我认出了那少年。
是沈砚的前世,那个被心狱执事亲手背叛的誓者。
“你终于来了。”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冷漠。
我回头,心狱执事正站在我身后,目光冰冷,手中握着一根音链,链头缠绕着那少年的心脉。
“你……”我一时语塞。
“你以为我是来救他的?”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扯,音链猛然收紧,少年的心口顿时溢出血线。
“住手!”我怒吼,可身体仿佛被禁锢,动弹不得。
“他曾信我,将誓音之核托付于我。”他低声喃喃,眼中却无悲痛,只有冷漠,“可他不知道,我早已投靠谷主。”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心狱执事的过往,是被他亲手抹去的背叛。
而此刻,这段记忆正在梦魇咒中重现,逼他面对自己最不愿回忆的真相。
“这不是真的……”我听见沈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也在幻境中,被迫目睹这一切。
“是你们让我成为怪物。”心狱执事喃喃,”
我咬紧牙关,心头涌起一股愤怒与悲哀。
原来,幻境的目的从来不是困住我们,而是让我们彼此怀疑,彼此否定。
它要我们亲手撕裂彼此的信任。
“住口!”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唤醒了我残存的意识。
疼痛是真实的,而幻境中的痛苦,往往是麻木的。
我张开嘴,强迫自己吟唱起新誓音契约的核心旋律——那是我与沈砚在誓音共鸣中缔结的契约之音,是我们彼此信任的证明。
音符在喉间缓缓升起,起初微弱,却渐渐清晰。
那旋律如同晨曦穿透浓雾,照亮我眼前的黑暗。
“你疯了吗?!”心狱执事怒吼,试图压制我的歌声。
可那旋律已经扩散,穿透了幻境的壁垒。
沈砚的呼吸声忽然出现在我耳边,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加入了我的吟唱。
两人共鸣,誓音之力如浪潮般涌动。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挣脱?”心狱执事怒极反笑,可他的话语却开始颤抖。
他的身影开始模糊,仿佛被音波撕裂。
“心狱执事!”我厉喝,“你还记得你为何会成为执事吗?那是你自愿封印自己的记忆,只为赎罪!现在,你必须面对它!”
他猛然一震,
“面对……它?”他喃喃。
“对!”我咬牙,“只有面对,才能斩断梦魇。”
他闭上眼,良久,终于开口:“好。”
他加入了我们。
三人的歌声终于合而为一,誓音之力化作一柄锋利无比的音刃,划破了幻境的边界。
“不——”梦魇咒的残念怒吼,试图拉扯我们回去。
可我们已挣脱了它的束缚。
“碎吧。”我低声吟唱,音刃斩下。
轰——!
整片黑暗瞬间崩塌,幻境如琉璃碎裂,化作点点光尘。
我猛然睁开眼,回到现实。
可意识尚未完全归位,身体仍在震颤。
我看到沈砚跪倒在地,喉咙上还残留着逆鳞锁的痕迹,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
心狱执事站在我身旁,神情复杂,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我们……出来了?”我低声问。
可还未等我们站稳,一股前所未有的音压猛然袭来。
那音压沉重如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半空中,一名女子身披金羽长袍,衣袂翻飞,眉眼间透着熟悉又陌生的冷意。
她静静俯视着我们,唇角微扬。
“欢迎回来,苏玳。”
我瞳孔一缩。
那声音……竟与我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