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站起来,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雌性,凭什么去面对狼群?靠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脸的野兽?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两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
“阿爹!”
儿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整个人像个秤砣一样挂在上面。女儿则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小脸埋在他腿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不许去!阿娘说了,不许去!”
“让开!”银虎心急如焚,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他可以轻易地甩开他们,但他不敢,他怕伤到这两个小家伙。
“不让!”儿子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抬起头,那双和银虎一模一样的金色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固执,“阿娘说了,你出去,才是给她添乱!你是个破口袋!”
“破口袋?”
银虎被这三个字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还是从自己亲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对!”女儿也抬起头,学着哥哥的话,奶声奶气地补充,“会掉东西出来,打招呼!”
外面的狼群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几声凄厉的短嚎后,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剑齿虎那声宣告胜利的,地动山摇的咆哮。
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银虎的力气,也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不是被伤口打败的,也不是被剑齿虎的威压震慑的。
他看着挂在自己身上,一个一脸“我就是道理”,一个哭得鼻涕冒泡却不松手的两个孩子,那股冲天的暴躁和不甘,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嘶嘶地漏了个干净。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靠回了身后的兽皮上。
胸口的伤依然在疼,但一种更陌生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堵住了他的喉咙。
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第一次发现,原来笼子的栏杆,是如此的柔软,又如此的沉重。
洞外的咆哮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剪给裁断了,余音还在山壁间嗡嗡作响,世界却猛地安静下来。
安静得能听见火堆里木柴爆裂的“噼啪”声,还有两个小家伙粗重的呼吸声。
儿子依然死死挂在银虎的胳膊上,小胸膛剧烈起伏,一副“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的架势。女儿则把脸埋在银虎腿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刚才的对峙和外面的巨响把她吓得不轻。
银虎没动。
他那双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洞口,像一尊因愤怒而凝固的雕像。
脚步声传来,一前一后,一轻一重。
轻的那个属于乐清,重的那个,每一步都让银虎心头的火苗跟着颤一下。
月光先是勾勒出一个单薄的人影,紧接着,一个庞大到几乎堵住整个洞口的阴影覆盖了上来。
乐清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疲惫。她身上那件兽皮衣被撕开了几道口子,尤其是在手臂和小腿的位置,能看到模糊的血迹。
她身后的剑齿虎停在洞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那双铜铃巨眼扫过洞内,最后落在了银虎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挑衅,也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古老生物看寻常山石的淡漠。
银虎的拳头,在兽皮下悄悄攥紧了。
“阿娘!”儿子最先反应过来,松开银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女儿也跟着松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哥哥后面,哭着喊:“阿娘……有大猫……呜……”
乐清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背。
“没事了,狼跑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刚只是出去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银虎的视线却像被钉子钉死在了她小腿那道最深的伤口上。那里的兽皮被撕烂了,血肉模糊,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翻开的皮肉和周围凝固的暗红色,刺得他眼睛发疼。
这个女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雌性,就用这副身体去和狼群对峙?
他胸口的伤,仿佛被这股无名火烧得更疼了。
“过来。”
银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冬日里冻住的石头。
乐清安抚好孩子,让他们自己去火堆边上待着,这才抬眼看向银虎。
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
“坐下。”银虎又命令道。
乐清依言在他身边坐下。她知道这家伙在生气,气她自作主张,气她把他当“破口袋”一样丢在山洞里。
银虎没有看她,而是猛地一撑,想坐直身体。
这个动作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硬是扛住了,从身边一个破旧的皮囊里,摸出几片干枯的草药,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一股浓烈的苦涩和草腥味在山洞里弥漫开。
乐清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
银虎将嚼烂的草药吐在手心,然后一把抓住乐清的脚踝,不顾她的挣扎,将那团墨绿色的药泥,重重地按在了她小腿最深的那道伤口上。
“嘶……”乐清倒抽一口凉气。
那草药有极强的刺激性,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疼得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别动!”银虎低吼,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腿,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可他敷药的动作,却笨拙又小心。
他用手指将药泥一点点抹开,确保覆盖住每一寸翻开的皮肉。他的指尖滚烫,带着他自己的体温,和药泥的冰凉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自己来就行。”乐清忍不住开口,想把腿抽回来。
她前世是医生,处理这种伤口是家常便饭。
银虎没理她,自顾自地处理完小腿,又去抓她的胳膊。
乐清手臂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有好几道,像是被狼爪划过留下的。银虎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咀嚼草药,然后笨拙地给她敷上。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山洞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草药被碾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