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意识在虚无中飘得很慢,像被泡在温水里的羽毛。
他先是听见了雨声。
那是白棺尸变那晚,他蹲在祠堂外的屋檐下,法医工具箱里的紫外线灯在雨幕里晕出冷白的光。
尸体脖颈处的尸毒菌正在溃烂,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而他当时举着镊子吐槽:\"这菌孢分裂周期不符合常温腐败规律,倒像实验室培养的。\"记忆里他的声音很清晰,可此刻再听,竟带着某种被反复擦拭过的模糊感。
画面闪得更快了。
老狗刨坟时小七缩在他身后,黑雾裹着她发抖的肩膀;青冥子第一次用斩妖剑劈开鬼域时,道袍被阴火烧出个洞,转头还说\"无妨,旧衣穿惯了\";王书生在破庙油灯下写笔记,放大镜在纸页上投出圆亮的光斑,笔尖突然顿住:\"小友,你看这变量波动,像不像万年前山海战役的余韵?\"
还有陆九娘。
她总在他说冷笑话时用剑鞘敲他后背,桃木剑的香气混着松脂味,每次敲完又会递来温热的竹筒饭。
此刻记忆里的她正站在变量裂缝前,剑尖挑起他垂落的发丝,眼底的火焰比任何剑气都灼人——
\"这不是现实。\"林阎突然开口,声音在虚无里荡起涟漪。
那些画面开始扭曲,白棺的木纹裂成碎片,老狗的吠声变成刺耳的蜂鸣,陆九娘的脸模糊成一团光影。
他感觉有什么在拽他的意识,像无形的手穿过灵魂的缝隙,\"是变量的记忆库...王书生说过,变量核心会吞噬所有经历过的因果,形成...记忆回廊?\"
\"欢迎来到真正的因果中枢。\"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古钟振动时的余韵,带着金属的嗡鸣。
林阎的意识突然一沉,虚无中浮出无数金色丝线,每根线上都串着发光的碎片——是他的记忆,是小七的,是青冥子的,甚至还有王书生笔记里夹着的半片银杏叶。
\"你是谁?\"林阎试着去抓最近的那根丝线,指尖刚碰到,碎片就炸开,变成他第一次使用生死簿残页的场景:血字在残页上渗出,超度厉鬼时功德点在眼前跳动,他对着空气嘀咕\"这系统界面比手机App还简陋\"。
\"我是被遗忘的守墓人。\"声音里有笑意,\"万年前山海战役后,神魔用因果律为棺,将自己的力量封印于此。
你掌心的铜铃碎片,是他们留给后世的钥匙。\"
林阎突然想起坠落前掌心融化的金泪。
原来那不是铜铃,是...封印的碎片?
\"现在,你的朋友们正穿过变量裂缝来找你。\"声音变得低缓,\"但记忆回廊会放大每个人的执念,他们会看见最不愿想起的事。
而你...需要找到自己的核心记忆节点。\"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变量终焉者。\"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林阎的意识被抛向某个方向,那些金色丝线突然变得尖锐,像要刺穿他的灵体。
他看见远处有团更亮的光,光里影影绰绰站着个人——是他自己?
不,那身影更模糊,穿着陌生的玄色衣袍,掌心托着一轮小太阳,与王书生说的\"万年前的太阳\"重叠。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裂缝边缘。
陆九娘的指甲几乎掐进桃木剑柄里。
裂缝深处的风卷着冰碴子刮过她耳际,她却盯着青冥子怀中的林阎——他的睫毛还在轻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但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我们要进去吗?\"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可握着剑的手背暴起了青筋。
青冥子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道袍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林阎肩头的布料。
他伸手按住裂缝边缘的岩石,指尖渗出的仙力在石面上烙出焦黑的痕迹:\"若不阻止变量崩溃,他的意识会被记忆回廊撕碎,永远困在因果碎片里。\"
王书生的放大镜在眼前闪了闪,他盯着裂缝里翻涌的金黑光芒,喉结动了动:\"能量波动符合因果中枢的记载...这可能是唯一能连接变量核心的路径。\"他合上笔记时,纸页发出脆响,\"但根据古籍,进入者的灵识会被记忆侵蚀,轻则疯癫,重则魂飞魄散。\"
\"那又怎样?\"楚长风突然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的影子在脚边凝成尖刺,刺破了地面的裂纹,\"去年在乱葬岗,这小子为救我被厉鬼抓成血人,现在换我送他一程。\"他话音未落就跃入裂缝,影术在身周凝成黑色盾牌,像把开锋的刀劈开乱流。
小七的黑雾\"呼\"地裹住自己,又分出一缕缠上陆九娘的手腕。
她的瞳孔泛着暗红,是饕餮之力觉醒的征兆:\"我...我护着大家的魂魄。
王书生说过,饕餮能吞噬负面记忆,虽然...虽然我不太会控制...\"
陆九娘弯腰把林阎背到背上。
他的身体轻得惊人,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她想起上个月他发高热时也是这样,缩在她的竹床上说胡话,说要研究出能批量生产的驱邪符,说要让科学和玄学平起平坐。
现在他的脸贴在她后颈,凉得让她鼻尖发酸。
\"抓紧。\"她对小七说完,跟着跃入裂缝。
风在耳边尖啸,她看见楚长风的影子在前方炸开,像烟花般铺成一条路;小七的黑雾裹住所有人,黏糊糊的却暖烘烘的,像冬天的棉袍。
青冥子的道诀声在身后响起,是封印术,他在封死裂缝入口——如果他们回不去,至少不让变量外泄祸及人间。
坠落感来得很突然。
等陆九娘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铜铃组成的迷宫里。
每颗铜铃都有她的拳头大小,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轻响。
她脚下的青石板刚动,最近的铜铃突然炸开,变成小七被关在实验室的画面: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管逼近,小七缩在角落哭,黑雾不受控制地吞噬了所有灯光。
\"别看!\"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黑雾涌过去裹住那团光,可下一颗铜铃又炸了,这次是青冥子——他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具染血的道袍,斩妖剑断成两截插在面前,背景里是燃烧的天机阁。
陆九娘感觉后背的林阎动了动。
她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别怕,我们在这儿。\"
王书生的放大镜突然发出白光。
他蹲在一颗铜铃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铃身:\"这些铜铃记录了所有变量的历史。\"他抬头时,镜片上蒙了层雾气,\"每个变量事件都会被封印成记忆碎片,而核心节点...应该是与林阎最紧密相连的因果。\"
\"怎么找?\"楚长风的影子凝成锁链,缠住要炸开的铜铃。
他的额头渗着冷汗,显然在强行压制记忆:\"总不能把所有铜铃都砸了。\"
\"看光的颜色。\"王书生指向远处。
果然,有些铜铃泛着暖黄的光,有些是冷白,还有几簇幽蓝。
他推了推眼镜:\"林阎的记忆里有太多科学元素,应该...偏冷白里带点青。\"
陆九娘背着林阎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碎几颗铜铃,有的是他在实验室调配符墨水的画面,有的是他举着紫外线灯照厉鬼时的得意笑,还有一次是他蹲在她的竹屋前,给受伤的流浪猫包扎,嘴里念叨\"猫爪的骨骼结构和人类手部类似\"。
\"你说过,你要成为修复者。\"她轻声说,呼吸拂过后颈的碎发,\"那你现在在哪?\"
回应她的是一声钟响。
很轻,很闷,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陆九娘脚步一顿,看见所有铜铃突然静止,连风都停了。
黑雾里的小七抬起头,眼睛发亮;楚长风的影子软下来,像团被揉皱的布;青冥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斩妖剑,现在只剩空荡荡的剑鞘。
钟声又响了一次。
这次更近,带着震颤的尾音,震得铜铃微微晃动。
陆九娘顺着声音望去,看见迷宫尽头有扇光门。
门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后面流转的星河,门上用古老的篆文刻着一行字:\"唯信者可入。\"
林阎在她背上动了动,这次更明显。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领,像小时候抓着母亲衣角的孩子。
陆九娘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颈侧——是他的眼泪?
还是她自己的?
\"走。\"她吸了吸鼻子,背着林阎往光门走去。
楚长风的影子重新凝成盾牌,挡在她身侧;小七的黑雾裹得更紧,像层柔软的壳;王书生翻着笔记小跑跟上,放大镜在光门下闪了闪;青冥子落在最后,指尖掐着法诀,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光门越来越近。
陆九娘看见门上的篆文在发光,每个字都像活了过来,在她脑海里低语:信他,信自己,信你们走过的所有路。
她的手抚上光门。
门纹突然泛起涟漪,像水面被投入石子。
而在门的另一侧,林阎的意识正站在那团更亮的光前。
他看见玄色衣袍的自己转过脸,掌心的小太阳突然胀大,照亮了整片虚无。
\"欢迎回家。\"声音说。
光门内的星河突然翻涌起来。
陆九娘感觉后背的林阎在发烫,这次是鲜活的、带着体温的热。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了进去——
门后传来第二声钟响,比之前更清亮,更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