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在沙发上蜷缩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肩头的鬼印灼痛不减，身体愈发虚弱，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视线模糊和耳鸣。苏秀宁最后那番“与鬼谋皮”的警告和张岐黄“几日阳寿”的断言，像两把交错的铡刀，悬在他的脖颈之上。
他明白，犹豫和怯懦，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入时，郭宇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茫然，而是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他走到浴室，看着镜中那个形容枯槁、印堂发黑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你想玩？好……我陪你玩到底。”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无处不在的怨灵，低声说道。
他没有使用张岐黄的药。那只是麻醉剂，改变不了结局。他选择了苏秀宁指的那条路——最疯狂，但也可能是唯一蕴含一线生机的路。
他拿出手机，找出之前记下的赵永信公司的公开联系方式。他没有拨打，而是用了一个临时注册的匿名邮箱，将赵世杰日记的关键几页照片作为附件，编辑了一封简短到极致的邮件。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五十年前，古镜湖，苏秀宁。不想此事人尽皆知，今日下午三点，翠湖苑你家别墅面谈。只你一人。”
他按下了发送键，感觉像是按下了自己命运的赌局开关。他知道这很冒险，赵永信可能会报警，可能会带保镖，甚至可能直接灭口。但他赌的是赵家对这份丑闻的极度恐惧，赌赵永信至少会先见他一面，弄清楚虚实。
发送邮件后，他强迫自己吃下一些食物，尽管味同嚼蜡。然后，他开始准备。他将日记照片备份到多个网络存储和匿名邮箱，设置了定时发送，收件人包括了几家大型媒体和相关部门。如果他晚上八点前没有取消，这些邮件将会自动发出。
这是他给自己上的最后一道保险。
下午两点半，郭宇再次站在了“翠湖苑”别墅区外。与上次夜探的鬼祟不同，这一次，他径直走向了大门。保安显然得到了通知，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眼神复杂地将他引向了赵家别墅。
别墅门口，赵永信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穿着家居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你就是那个小偷？”赵永信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我不是小偷，我只是一个不想死的倒霉蛋。”郭宇平静地看着他，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赵先生，我们进去谈？还是你想在这里讨论令尊赵世杰先生五十年前的谋杀案？”
赵永信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郭宇看了几秒，最终侧身让开了门。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东西呢？原件！”赵永信开门见山。
“原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郭宇说道，“我只有照片，但足够真实。赵世杰先生亲笔承认，他于五十年前在古镜湖畔，将苏家小姐苏秀宁推入湖中，并用皮箱沉尸。”
“胡说八道！那是我父亲老年糊涂写的疯话！”赵永信厉声否认，但眼神的闪烁出卖了他。
“是不是疯话，你心里清楚。”郭宇感觉肩头的鬼印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一股冰冷的能量似乎在体内流转，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异常的森寒，“苏秀宁的冤魂未散，她就在那里，看着你们赵家每一个人！也包括你！”
他猛地拉下自己的高领，露出了左肩上那个清晰无比、青黑得发紫的诡异手印！
“这就是证据！‘鬼印’！被她标记的证明！她找不了行将就木的赵世杰，所以就找上了我！但她的目标，从来都是你们赵家！”郭宇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那股阴寒能量的影响而拔高，“她要我死，但更想要你们赵家身败名裂！”
赵永信看着那个绝非人力能造成的诡异手印，听着郭宇那不像作伪的疯狂言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科学与理性的世界观在此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尤其是结合那本日记，由不得他不信。
“你……你想怎么样？”赵永信的声音干涩，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我不想怎么样！是她想怎么样！”郭宇指着自己的肩膀，状若癫狂，“我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完成她的心愿！为她昭雪！让真相大白！”
他逼近一步，死死盯着赵永信：“两个选择！第一，我把所有证据公开，包括日记照片和这鬼印的来历，让所有人都知道赵世杰是个杀人犯，你们赵家是靠掩盖谋杀案起家的！第二，你，赵永信，以赵家现任家主的名义，主动向警方陈述此事，打捞苏秀宁的遗骸，给她一个正式的安葬，公开道歉，承担你们赵家该承担的责任！”
“这不可能！”赵永信脱口而出，“赵家的声誉……”
“声誉？！”郭宇厉声打断他，肩头的鬼印仿佛在燃烧，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你们的声誉，比一条人命还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还是说，你们想等着她怨气彻底爆发，拉着你们整个赵家一起陪葬？！你看看我！我就是你们赵家罪孽的镜子！”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灯光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重的、水腥味和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猛地歪斜下来，玻璃相框“啪”地一声碎裂！
赵永信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环顾四周。
郭宇却感觉到，那股一直萦绕着他的冰冷气息，此刻变得无比浓郁和……激动。苏秀宁，她就在这里！她在施加压力！
“她……她来了……”郭宇声音沙哑地说，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的战栗。
赵永信彻底崩溃了。家族的骄傲、商场的冷静，在超自然的力量和五十年前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不堪一击。他瘫坐在昂贵的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我答应你……”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颓丧，“我会……联系警方……打捞……安葬……公开……道歉……”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诡异的异象骤然停止，灯光恢复了正常，那刺骨的阴寒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死寂和劫后余生般的虚无。
郭宇肩头那灼烧般的剧痛，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虽然鬼印依旧在，但那疯狂汲取生机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冰冷的平和。
他知道，苏秀宁……同意了。
后续的事情，如同按下了一个无法停止的按钮。赵永信履行了他的承诺，尽管极其不情愿且试图将影响降到最低，但五十年前的豪门谋杀沉尸案，依旧在本市掀起了轩然大波。警方在古镜湖底，真的打捞起一个捆绑着巨石的陈旧皮箱，里面是一具女性的骸骨。经dNA比对与苏家留存的部分生物样本吻合，确认就是苏秀宁。
赵家声誉一落千丈，赵永信也因此卸任了所有公司职务。赵世杰在病床上得知消息后，当晚便咽了气，死状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郭宇肩头的鬼印，在苏秀宁遗骸被妥善安葬的那一天，如同褪色的墨迹般，缓缓消散，最终只留下两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那萦绕不去的阴冷感和被窥视感，也彻底消失了。
他活了下来。
一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郭宇再次来到了那片已然开始进行生态修复的古镜湖畔。湖水比以前清澈了许多，周围的荒芜也被新植的绿意取代。
他站在岸边，默默放下了一束白色的鲜花。
微风拂过湖面，带来青草和水汽的味道，不再有往日的腐朽。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湖心水光粼粼处，一个穿着素色学生装的模糊身影，对他微微颔首，清秀的脸上不再是怨毒与哀伤，而是一种释然的平静，随后，那身影便如轻烟般消散在阳光与湖水之间。
因果已了，执念已消。
郭宇转过身，缓缓离开了镜湖。阳光照在他身上，久违的暖意渗透进四肢百骸。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越来越远的湖水，心中默念：
“半夜莫回头……”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真正地，向前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