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环视四周流动的云气与远方天际,确保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气流或是不长眼的飞鸟,敢来惊扰这一份安宁。
防风邶指节修长,拈起玉牌时,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打出的每一张牌都看似随意,却隐含深意,时而故意放出一张关键牌,让迫不及待的小九兴奋地推倒手中的杰作;时而又在无恙以为胜券在握时,轻描淡写地拍出一张他们最不想要的绝张,让那张洋溢着笑容的小脸瞬间垮下。
“宝邶叔,您平日练过?”毛球看着自己再次功亏一篑的牌型,爹是叫不出口,叔可以。
防风邶眉梢微挑,指尖夹着的玉牌在云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是你们太心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们的玩乐,更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所有的欢呼、懊恼都被限制在小小的结界之内。
庞大的凤凰背上,一方是热火朝天却又压抑着声响的牌局,另一方,是两位强者共同守护的静谧安然。
不知过了多久,朝瑶在梦中轻轻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又往九凤的方向蹭了蹭。几乎是在她动作的瞬间,防风邶如同接收到最精准的指令,信手将面前的牌推倒。
“胡了。”他淡淡宣布,随即起身,衣摆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线。他没有丝毫留恋,即刻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目光重新沉沉地落在朝瑶身上,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娱乐,只是一场为了填补守护间隙的、无关紧要的幻觉。
九凤微微侧头,与防风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当朝瑶在凤凰背上陷入深眠,额头轻抵相柳膝头时,九凤撩起衣摆坐在三小只对面。他屈指敲击玉牌,玉石之声惊得三小只挺直背脊。
“记清楚,”九凤眸中燃着暗火,“若让我发现谁算错番数....”袖中突然窜出的火焰在无恙鼻尖前三寸骤然熄灭,“就罚三天不许吃饭。”
三小只......这不是等同自戕嘛!
三双眼睛看着凤叔面前的牌堆飞速重组,九凤指尖划出残影,“磨磨唧唧搞什么,快点!”
三小只.......他们消遣也得拿出打仗的速度!
牌局进行到酣处,朝瑶无意识地蜷缩手指。防风邶垂眸看去,九凤已甩袖震散牌阵:“今日到此为止。”他转身时朝瑶正好咕哝着梦呓往防风邶怀里钻。
那未敛尽的火气顷刻落在三小只头上,三小只顶着被灵力炸成绒球的头发,欲哭无泪。
暮色苍茫,晚风拂过林梢。残阳如血,云霞似火。云雾缭绕的古老山脉,衔着最后一缕余晖脉脉。
凤凰敛翅降落在裂谷边缘,还未完全降落,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笼罩四野。九凤捏了捏朝瑶的脸站起身,防风邶伸手将还裹着被子的朝瑶整个抱起,稳稳立在凤凰背上。
这番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朝瑶。她揉着惺忪睡眼从九凤身后探出头,望着下方光秃秃的山头眨了眨眼:“到啦?妖兽呢?”
相柳与九凤甚至未曾显出妖身,只是并立于凤凰之首。一个眼神淡漠,银发无风自动;一个唇角噙着冰冷的弧度,目光轻扫过莽莽山林。
刹那间,整座山脉万籁俱寂。原本的生机勃勃在几个呼吸间被彻底抹去,鸟鸣兽吼戛然而止,虫豸蛰伏于地下瑟瑟发抖,连风都仿佛凝固。真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朝瑶望着下方死寂的山林,小脸从兴致勃勃变作目瞪口呆:“我们……是来给这座山剃头的吗?”
她的成就感呢?她的探险之旅?她充满野趣的山林迪士尼呢?
三小只站在凤凰羽翼边,无恙鼓起脸颊:“别说妖兽,连只蚱蜢都不敢跳了!”
“不是说好有很多妖兽可以练手吗?”毛球俯视山脉,这还有能喘气的东西吗?
小九瞪圆眼睛:“怎么连只兔子都没给我们留啊!”
赤宸夫妇闻言相视苦笑。女儿是出来找乐子的,那两人却是来清场的。
就在三小只沮丧时,一直静默旁观的赤宸终于开口。魂体凝聚的他在女儿灵力加持下宛如常人,负手而立时,那双曾漠视一切的眼眸中既有慈爱,又带着属于昔日战神的霸气:“莫要失望。”他声音温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真正的强者,何须依赖弱小妖兽来证明自己?”
话音落下,一股不同于相柳之冰冷、九凤之炽热的威压悄然弥漫,不张扬却让整片天地为之一肃。
三小只感受到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威压,立刻收起神情,眼中重新燃起敬畏与崇拜。
赤宸虽收敛锋芒多年,但此刻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势,仍让相柳与九凤微微侧目。他缓步向前与两位当世顶尖强者并肩,虽为魂体,气势却丝毫不逊。
“谁要证明自己!我是出来抢地盘的!”朝瑶裹着被子蹦到三人面前,气鼓鼓地瞪着他们,“我就是想逗逗小狐狸,摸摸小老虎,现在连只松鼠都看不到了!”
防风邶冰蓝眸子淡淡扫过空寂四周,看见她气呼呼的脸庞,眼底掠过极浅的笑意:“清净,甚好。”
“立刻、马上!把你们的威压收起来!”朝瑶提高嗓音,“我要抢地盘!我要当土匪!”
瞥见赤宸欲开口,她声音再次拔高:“娘!我爹不宠我啦!!!”
赤宸见阿珩走来,立刻转头对俩女婿道:“收起威压,别影响瑶儿散心。”转身走向妻子将她搂住,“今日也陪你走走。”
九凤瞧着只露个脑袋的朝瑶仰着脖子叫嚷,轻笑一声冲赤宸颔首。骤然出手抱住她跃下地面:“看什么看,看我还不够?”
朝瑶在尖叫声中落地,被子一扯化作披风系好:“咱们分开行动!你带小九,”她指向九凤,又朝切换大号的相柳扬下巴,“他带无恙,我带毛球,我爹娘一对。”
面对空有奇峰异石却毫无生灵气息的荒野,朝瑶气得直扯九凤衣袖:“都怪你们!连只山雀都不剩了!快收起气息!”
九凤目光如烈焰灼烧:“就你事多!”说罢将气息彻底隐藏。
“确定这么安排?”相柳环顾四周,深邃眼睛透出幽幽寒意。
朝瑶手上出现木根,一敲一敲,“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找乐子!”
“不确定!”小九神情最先炸裂,无视毛球得意的表情,“我想和瑶儿一队。”
无恙后发制人,瑶儿在,有恃无恐,“我也是!我不要和两爹待在一起。”
除了凶就是打,跟着指不定挨多少眼刀子。
“没问题,瑶儿安排合理。”毛球说话间已经走到瑶儿身边。
九凤和相柳冷漠地扫过两个“叛徒”,目光最终落在朝瑶身上。
西陵珩见三小只闹脾气,笑着打圆场:“瑶儿这么安排自有道理。”朝瑶立即顺杆爬:“还是娘懂我!”手中木棍指向无恙和小九,“昨夜说的话可记得?战场无父子!待会儿见着你们爹,不许留情!有多阴就有损!”
无恙对着九凤傻笑:“爹,这是瑶儿说的……”
“你有那个本事再说。”九凤睨了眼傻儿子。
小九则对宝邶爹表忠心:“比试归比试,不伤父子情谊。”
呵,相柳讥笑一声,眸光扫向无恙。少年立即噤声,乖乖站到他身后。
暮色渐浓,裂谷深处传来隐约的兽鸣。朝瑶眼睛一亮,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般的兴奋。
“就这里了!”她手中的木棍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以此为界,上游归你,”她看向相柳,又转向九凤,“下游归你。中间....是我的!”她宣告的声音里带着重新燃起的、纯粹的快活。
奇迹般地,方才还万籁俱寂的山林,此刻竟从岩缝、洞穴、暗河中,窸窸窣窣地冒出许多妖兽。它们并未四处逃窜,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如潮水般向朝瑶划定的中央地域汇聚。
这些妖兽眼中并无狂暴,只有一种被更强大存在胁迫下的、温顺的恐惧。
赤宸与西陵珩相视一笑,并未点破。他们悄然退至一旁的山脊,真正如同散步赏景,将这片天地完全留给了年轻辈。
当朝瑶带着毛球开始满山追逐终于敢冒头的妖兽时,赤宸正与妻子坐在月光洒落的青石上。阿珩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问:“若重来一次...”
“仍会如此。”赤宸斩钉截铁,“若非经历生死,怎知寻常暮色的可贵?”他抬手指向东南方:“明日去那里看晨雾如何?据说旭日初升时,整片山谷会变成金色。”
“好。阿珩笑着应下,“不管去哪,只要与你同看暮色朝霞,便是人间至景。”
远处传来朝瑶惊喜的欢呼:“毛球!这儿有窝雪貂!”
赤宸低头在妻子发间落下一吻:“看,连万物都在为我们庆贺。”
相柳负手立于一道瀑布之源。寒气自他脚下蔓延,将奔流的瀑布冻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雕玉砌。他并未释放威压,但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洪荒大妖的冰冷气息,如同最精准的筛子。
所有试图向上游逃离的、气息稍强的妖兽,在触及那片寒意的瞬间,便僵硬地调转方向,别无选择地冲向中间那片区域。
无恙跟在他身后,看着下方中区域内,朝瑶正兴高采烈地追着一头幻影狐,您这放水也太明显了……
他在这里干什么?当招财虎?无恙看得心痒痒。
九凤懒洋洋地靠在一株焦黑的古木上,指尖把玩着一缕跳动的赤焰。热浪扭曲了他周身的空气,形成一道无形的火墙。
所有从下方试图突围的妖兽,都被那灼热的气息逼退,只能绝望地退回山谷中央的“游乐场”。
小九看得分明,凤爹这是给瑶儿圈了个牧场。
九凤哼笑一声,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山谷中那个雀跃的身影,看她像个真正的孩子般大笑,仿佛只是在纵容一个无关紧要的愿望。
而在中央,朝瑶带着毛球,简直如鱼得水。
“毛球!左边左边,那只纹豹想钻洞!”
“右边岩壁上!那丛鬼面蛛别放过!”
她手中木棍左指右点,不再是武器,而是她指挥这场盛大游戏的权杖。毛球同样兴奋,身形如电,精准地执行着她的每一个指令,将试图“越界”的妖兽轻松赶回。这里没有杀戮,只有纯粹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嬉闹与征服。
赤宸揽着妻子的肩,俯瞰着下方泾渭分明却又暗通款曲的三片地域,了然一笑:“这两个小子……倒是用心良苦。”
西陵珩靠在夫君怀中,目光温柔:“他们是在弥补。瑶儿失去的,是这种最简单、最肆意的快乐。”
忙碌间隙,朝瑶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抬头望了望上方那片森然寒气,又低头看了看下方那片灼热火浪。她眨了眨眼,忽然凑到毛球耳边,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坏笑:“毛球,你说……我们去偷袭他们怎么样?”
毛球眼睛瞬间放光,用力点头。
夜色,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朝瑶收敛了全部气息,如同一抹真正的幽魂,毛球亦步亦趋。她们的第一目标是九凤,朝瑶悄悄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准备来个“冰雪糊脸”。
就在她蹑手蹑脚靠近的瞬间,背对着她的九凤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回身,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朝瑶手中的泥土还没扔出,手腕就被他精准地攥住。
“就这点本事?”九凤挑眉,金瞳里映着她气急败坏的脸,笑意几乎要藏不住。
“偷袭失败!撤!”朝瑶毫不恋战,拉着毛球转身就融入了黑暗。
第二个目标是相柳。
他静静地站在冰封瀑布之巅,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朝瑶屏住呼吸,利用岩石阴影悄然靠近,手中木棍瞄准了他的后背。
“铛!”
一声轻响,木棍被无形的屏障挡住。相柳缓缓转身,冰蓝的眸子在月色下深邃如渊。“玩够了?”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有种……纵容?
朝瑶一击不中,立刻后跳,脸上却笑得灿烂:“试试手感嘛!”
相柳看着她,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
当朝瑶带着毛球,有些狼狈却又心满意足地退回自己的中央地盘时,她看着手中那根普通的木棍,又望向遥远处那两个看似疏离、实则为她构筑了这片绝对安全乐园的身影,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最简单的心愿——“做个正常人,看遍世间风情,找几个俊美男子谈恋爱。”
此刻,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似乎……以一种更为盛大和深邃的形态,被实现了。
还有,这地盘是不是找的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