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外爷不是说了吗?兵行诡道。”朝瑶牵着凤哥走过去,“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敌人可不会挑你擅长的地形来打。”
赤宸见女儿回来,扫了一眼她和九凤相牵的手。看着三个委屈巴巴的小家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语气依旧严厉:“委屈了?觉得我在刁难你们?”
“战场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追击溃敌,更是如此。”赤宸环视着无恙、小九和毛球。
“?真正的战场,从林间追到荒漠,从天上打到水里。?”赤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真正的战场,永远是在这里。”
九凤瞧着傻大儿脖颈上还有毒虫咬得肿包,“你现在杀虫都不会?”
“凤爹,外爷召唤来的毒虫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无恙想着堪比黑云压顶的飞虫,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冒。
“杀之不尽,不仅能干扰视线,还让我们分心。”毛球在空中看见那些毒虫蛇蚁,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可怕,幻境里成堆出现,蝼蚁都成了敌兵。
“战场上因势利导,你们就不会化整为零?派一队人去偷袭你们外爷?”朝瑶好笑地看着狼狈的三小只,“小九击爬虫,毛球扇飞虫.....”语气微顿,冲着无恙眨眼睛,“擒贼先擒王,你背后出阴招,罡气化威,你外爷定然会分出一丝心力。”
“战场可没有外爷,他是你们敌人。”朝瑶指着身旁的凤哥,眼神阴森。“你爹要是与你战场相见,他可不会留手,剥皮抽筋,碾压魂魄!”
刚刚还福灵心至的三人,瞬间瞪大眼睛。无恙看着凤爹睥睨众生的眼神,嘴巴张合几次,纠结地问道:“凤爹,瑶儿说的对吗?”
“你觉得说错了吗?”九凤漠然地看着傻大儿,战场兵刃相见不死不休,“记住战场无父子,无亲朋,无情谊。”
无恙因凤爹的话备受打击,却在下一刻被瑶儿的话冲散,化作喜悦,“傻老虎,你爹不是冷酷,他是想让你拥有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活下去的能力,我和你们爹不能守着你们一辈子吧。”
朝瑶顾盼流转在几人之间,停留在赤宸身上,“爹与娘战场相杀,无法选择命运是否会让彼此对立,但可以在命运的刀锋真正降临时,有能力去守护那份最重要的相爱。”
赤宸微笑着走上前揉了揉女儿的发顶,“逍遥他们都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女儿,爹何尝不以你为荣。”
朝瑶回眸看了看九凤,九凤点点头带着三小只离开,独留赤宸与小废物在原地。
“爹,你也想问我,对吗?”
赤宸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皓月当空,自从瑶儿将他残魂凝聚。他逐渐体会到瑶儿几百年不眠不休的痛苦,坚韧灵魂背后的千疮百孔。
对于生者,夜晚是休息,是积蓄力量;对于灵体,每一个夜晚都是万物寂静的永恒地狱。
时间不再是流动的河,而是凝固的冰,将最深的痛苦永恒地封存其中。
像是清醒的囚徒?,没有麻木,无法逃避。
神智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被迫进行着没有尽头的自我审视与回忆。
“刚才想问,现在不想问了。”赤宸转头认真地看着女儿,“你是我的女儿,血脉相连。命运的刀锋落下那刻,虽然我不愿,但你还是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
“女儿这一生,生于虚无,长于执念,活于责任。”愿为遗忘。最后四个字辗转于唇齿,却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她这一生都在被命运推着走,她不得不以灵体存在,不得不在迷茫中寻找出路,不得不扛起所有压在她身上的责任。
她不是天生的神明,而是一个在命运的洪流中,?一次次被推着做出最艰难选择?的凡人。
“清醒地走下去,忠于自我选择以何种姿态在岁月长河游动。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清醒又坚定,常常被现实、期待或突发变故打乱。”赤宸骄傲地凝视着女儿,“你是爹此生最大的骄傲,比任何一次胜仗、突破修为都值得骄傲。”
“你和小夭是爹与你娘相爱的延续。”
朝瑶抿唇笑出梨涡,“轰轰烈烈地爱、坦坦荡荡地活?,不负此生。”
此生不负生命本身,不负所爱之人、不负苍生大义、更不负自我。
赤宸留出一方天地给朝瑶,朝瑶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桃花林,最后定格在防风邶消失的方向,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比方才他指尖的寒意更甚。
让她找不到他,抓不住他,无法解释,无法安抚。
这两人啊,九凤的怒,是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不容逃离。而相柳的怒,是让她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去面对一切。
一个让她在灼热中无所遁形,一个让她在寒冷中独自煎熬。
追逐只会让他筑起更高的心墙。她需要做的,是让他自己回来,或者,为他铺好回来的台阶。
朝瑶转身走向他刚才坐的位置,托腮无语看桃花,心里腹诽哄男人真难。
半个时辰后,那袭白衣身影便无声无息地重新出现在院门口的桃花树下,背靠着树干,仿佛从未离开。
只是周身的气息,比离去看更沉,更冷。
朝瑶走到他面前,没有试图去碰触他,只是仰头望着他,眼神清澈,没有半分闪躲。
没为自己辩解,反而顺着他的心思,轻声开口:“我知道你在恼怒什么。”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你恼怒我又在计划着什么,某一天像上次在梅林那样,突然消失,魂飞魄散,对不对?”
相柳不语,瞳孔里是一片沉寂的冰海。深处是一片荒原,寒冷,且一无所有。
她的声音像细雪,悄悄渗入这片荒原的裂缝。?
“我是在做准备。”她承认,这是真话。“因为萤夏的存在,本就是那个万一发生时的后手。我用她,是想给自己留一条……无论如何都能回到你们身边的路。”
她确实在准备后路,用部分的真相来掩盖那个最终的真相。
朝瑶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狡黠与心疼:“我这么惜命,这么爱享受,这么爱花钱,我怎么会舍得死?”她向前半步,几乎要贴到他怀里,仰起的脸上,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我发誓,”她举起三根手指,神情是罕见的郑重,“无论发生任何事,我的最终目的,永远都是回来找你,找你们。”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水光,语气却带着骄纵的蛮横:“你得信我。因为除了你,我骗不到任何人,也……舍不得真的骗你。”
相柳闭上眼,那片血色冰海在目睑之间颤抖。
“宝邶,”? 她轻轻扯了扯他冰冷的袖口,?“我们去看星月,好不好?”
朝瑶见他不应,转身离去并未强求他立刻跟上,只是笃定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
在她即将走出桃花林时,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握住。
相柳依旧没有说话。她转身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她拆穿、看透。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宿命的悸动。她用真诚织一张网,而他是那只甘愿飞进去的蛾。
他不是不懂她的计谋,而是?不愿意、也不舍得拆穿?。
朝瑶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任由他握着,仿佛在等待那片冰海自己融化。
他沉默却牵着她,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山崖。
那里远离桃林的暖香,只有猎猎山风与泼墨般深沉的夜空。
两人脚下是万丈虚空,头顶是亘古星辰。他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姿态依旧带着妖王的疏离,可那紧紧交握的手,却泄露了全然不同的心绪。
相柳憎恶自己的失控,却又沉溺于这份失控带来的暖意。
她总能轻易找到他心防最薄弱的那一处,不是用蛮力敲碎,而是用一句“我舍不得骗你”,让那片冰原自行龟裂。
朝瑶没有急着打破这片沉默。她只是依偎着他,指着天际最亮的那颗星:“你看,它像不像你?看起来离所有人都很远,冷冷地亮着,可我知道,它其实比任何星辰都炽热。”
不是“我爱你”,不是“我需要你”,而是“我懂你”。
相柳忽然转过头,冰蓝色瞳孔在夜色中锁住她。那里面不再是冰海,而是翻涌着巨大、无声的浪潮。
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上她的脸颊。
朝瑶在他眼中看到了挣扎,看到了恐惧,更看到了那挣扎与恐惧背后,如星火般骤然燎原的、滚烫的确认。
相柳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良久,他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在她唇边极近处低语,那是一个命令,也是一句哀求:“朝瑶,活下去。”?
他停顿了一瞬,终于说出了那句从未宣之于口的话:“在我身边……活下去。”
这句话耗尽了他九头妖王所有的骄傲与气力。它等同于最炽热的“我爱你”,也是最悲壮的“我不能没有你”。
朝瑶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轻薄,微微抬起头,一个轻柔如星尘的吻,落在了他冰冷的唇上。
星光披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他周身的寒冰在此刻彻底消融,不是化作春水,而是化作了与她同频的、恒久的温度。
他依然是那个令人畏惧的九命相柳,但在她面前,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只属于她一人的宝邶。
当朝瑶的唇即将离开的瞬间,相柳眼底那片刚刚融化的冰海,骤然掀起了吞噬一切的漩涡。一直压抑的、属于九头妖王的掠夺本性,在她主动的触碰下彻底苏醒。
她试图缓缓退开的刹那,相柳那只原本轻抚她脸颊的手,蓦地移至她的颈后,不容抗拒地施加了一丝力道,冰冷的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阻断了所有退路。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更深地锁入怀中,将她重新按向自己。
他俯身,狠狠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与朝瑶的轻柔截然不同。它充满了绝望的索取、霸道的占有和滚烫的确认。
如同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寻到甘泉,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用唇齿诉说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惧与渴望。
朝瑶..........奶奶的,亲个嘴都这么凶。
尝到他唇间冰凉的清冽,也能感受到那冰冷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热烈。
汹涌的本能、妖族的血性,以及压抑了数百年的孤寂与渴望,在此刻寻到了唯一的出口。
星光破碎在他们纠缠的呼吸间,悬崖边的风都仿佛静止,只为见证这妖王彻底卸下心防的一刻。
良久,这个几乎要夺走呼吸的吻才缓缓结束。他的额头再次与她相抵,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在她唇边低吼:“朝瑶,记住这种感觉。”
“记住是谁在吻你。”
“你若再敢……魂飞魄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找到你,然后……让你用生生世世来偿还今日。”
朝瑶在他怀中笑了,眼眶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伸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轻声回应:“好。那你就牢牢抓住我,相柳,用你的九条命,抓住我这一条。”
相柳凝视着她,突然低下头,尖牙在她锁骨上不轻不重地一咬。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随即一股温润的灵力注入她体内,一个古老的、属于他的妖纹如藤蔓般悄然浮现,又隐没于肌肤之下。
更深的羁绊开始在血液中轰鸣,相柳引动了彼此种下的血脉灵魂契约。
他声音低沉,“碧落黄泉,你永是我的。”
朝瑶感受着那处肌肤传来的、与他同源的能量波动,主动迎上去,再次吻住他,“蛇大人,早就是你的。”
他不再是她要步步为营、小心“哄骗”的别扭妖王,而是一个终于愿意撕下所有伪装,展露其真实渴望的男人。
这一次,他的回应不再全是狂暴,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刻的、缓慢的珍惜。在交替的喘息间,他冰凉的唇沿着她的唇角,一路吻至耳垂,留下滚烫的低语:“我会为你活下去,朝瑶。”
“你也要为我,看遍这世间每一个星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