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从街坊邻里口中得知,哥哪里是算账算的头疼,不过是姑母店里少了些铜板,虽未找到罪魁祸首。
可思来想去,那钱除了哥会拿,想来再无旁人,所以才“委婉”让哥往后不必去了。
他不知哥知不知晓这件事,但是回来以后,哥再也没说过姑母家一句好话,也没有说过姑母家一句不好。
按哥教他的话来讲就是:“过去事,莫恋费神。”
后来,哥又去找了别的营生,他满脸好奇:“哥,你现在是干嘛的?”
“在大酒楼里算账。”哥摸着他的头笑:“还可以抄书。”
“嗯…”他心中欢喜,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啊。
可自从有了新营生后,哥便早出晚归,话也比往常少了些,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那日夕阳西下,他想着是哥的生辰,爹走后,他和哥都再没吃过爹做的长寿面,自个儿小盒里有几枚钱,可以给哥买点吃的,就当是过生辰了。
晚上,他趁着哥在灶房里削东西,自然而然站到哥旁边,迅速蒙住了哥两只双眼,两条胳膊靠在哥的肩膀上,大声说道:“哥,生辰乐!……”
“嘶……”
哥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扭曲着去摸自己的肩膀。
“哥,你怎么了?”
他只是想让哥闭着眼不要睁开,他只是想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到哥面前,等哥睁开眼时,展开一个慈爱的笑。
“没……没什么。”
他仰起头,疑惑不解:“哥,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哥吓唬你的,让你捂我眼睛。”哥将手放他肩膀上:“你快去写功课吧。”
“嗯……”
他乖巧点头,拿出娘准备好的一双鞋,还有他给哥买的一包酸梅:“哥,生辰乐。”
哥愣了一下,笑笑道:“我都忘了,今日是我生辰。”
他笑着走开,回屋之后却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写功课。
次日醒来,只能去学堂里补课业,还被夫子训了一通。
后来的日子,他总是好奇哥的肩膀上到底有什么?
心里好奇,身上便如鬼使神差,下午归家时,他与同窗邻里说:“明日我有事来不了,你替我跟夫子说一声。”
嘴里吃着糖葫芦的同窗哪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应承。
次日苍穹些许阴云,他假装出了门,等哥离了家门,便悄摸摸跟随其后。
跟了很久很久,他才看见哥在帮人背东西,那里有许多与哥年岁差不多的人,那的麻袋没有平常的大,却也不小。
他没有声张,就远远的瞧着,到了快午饭时,哥又急匆匆跑去一家店里帮忙。
他忍着饿,看着哥在里头脚不沾地,待到客人都散去,他看见哥隐约进了后厨,没过多久又生龙活虎跑出来。
后来他没再跟,实在是饿了,打算回家,行至半路又怕娘问起,于是又去了学堂。
进学堂前,他途经卖包子的摊位前,手中握着出门前准备的铜板,脑子里浮现哥一声不吭的背影,于是故作不饿,神采奕奕回了学堂。
念完学回家,又很久很久,哥才从外面疲倦走回来。
吃完饭,哥在灶房里削明日吃的菜,他在地上写字。
他不知该如何说,欲言又止之时,外头开始电闪雷鸣,倾盆暴雨如柱,是老天爷知道他想和哥说话,又不想惊动娘亲,才给了这么个好机会。
过了多久,他借着如雷雨声开口:“哥,我不读了。”
“为何?”哥手中削菜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停下:“是学堂里有人欺负你吗?”
“不是……”
“那是跟人打架了?”
“不是……”
“那是夫子批评你了?”
“那是为何?”
“我就是不想念了。”
“怎么能不念呢?”歌停下削菜的动作,郑重道:“哥是过来人,哥知道念学苦,可你现在不念学,往后不好找营生,那得苦一辈子啊。”
他低着头,反问道:“念了学就一定能找好营生吗?”
哥沉默一会儿:“不能,但是念过学的人,能做的营生就能多些。”
他满脸委屈,替哥委屈到:“念那么多学还要干那么重的活,我为什么还要念?”
哥好似不知如何回答,遂沉默不语,他起身走去,看着哥的肩膀,伸手拽哥的衣领。
哥没有躲,扯开的衣领下,是紫红色的伤疤,有因重物摩擦导致肌肤破损,还有些是肌肤愈合时又被磨破的伤。
他眼前一片朦胧,却不敢去碰他的肩膀,只将头埋在原本也是个孩子的兄长胸前。
“哥,我不念了……”
“我不念了……”
哥不言语,许久后将他从胸前推开,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像极了学堂里的夫子:“二弟,不能不念学啊,一定要念学,念学才有好出路…”
“可是没钱怎么念啊!”
“哥有办法。”
“呜呜呜……”
他还是怕惊动娘,只敢小声呜咽着,雷雨将这一切声音吞没:“我不念……我不念就可以省些钱,省些钱哥就不用那么累,不用到处跑,回来时,也就不会想被狐狸精吸干了一样没个笑脸,哥你好久没笑了,我不想哥这样……”
可是二弟,爹走了。
哥许久都未言语,他如只小猫儿一样在他旁边蹭,抽泣着,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撒娇,期盼着又一次礼让。
许久之后,哥才开口,却使声音沙哑:“二弟,学不能断,一定要念,不念学你往后不好找营生啊,不念学你就要和哥一样啊。”
他哪里肯信,据理力争道:“骗人,哥念了学,为什么……没有找到好营生?”
哥顿了顿,脸上爬上昔年爹那样的神色,和言温语道:“因为在不认识字儿的人眼里,认识字儿的就很厉害,可在认识字儿的人眼里认识字儿,只是认识字儿,这天下有很多人认识字儿,不是一定认识了字儿就能找到好营生。”
“认识字儿的同样找不到好营生,那为什么还要念?”
“因为人这一生就是在学,学到一点就知道一点,知道一点就多懂一点,多懂一点就比别人清楚一点。”
“清楚一点,至少不会是个睁眼瞎,比不知道的人懂得多一些,也就不会空长百岁,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歌放了菜和刀,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以后有自己想做的事,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为着想做的事去拼一拼,去活一活。”
他将头又埋进哥的前胸:“我就想要和哥跟娘好好活。”
“好,咱们好好活。”
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