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边闹饥荒了。”
“啊,咋回事?”
“最近咱们大景不太平,年州更州那边收成不好也就算了,最近又是“海吼”[海啸],又是“地龙翻身”[地震]的。”
“听说那海里的水比山都高,那裂开的地口子比路都宽,吓人呢,官府现在正经巴巴的往那些地方送东西呢。”
“啊?那太惨……”
“谁说不是呢,造孽啊,不过这也不关咱的事儿,各过各的。”
“也对。”
“唉,饭菜上了,咱们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赶路。”
“客官,你的面。”纳兰长秋端着托盘将饭菜上好便转身离去,心中若有所思。
这几年四海客生意不错,是以她们便将面馆改成了饭馆,除去本钱以外,每月能挣个三四两银子,于她而言虽不多,可要的就是能打掩护。
早上难得清闲,要干的活没午晚多,李元楠一手端着一盘菜到桌边放下,略微提高了声音喊道:“饭做好了。”说完,她又往灶房那边去了。
朱光应了一声从楼上下来,到木盆边镜面洗手,拿了碗盛饭,自顾自吃了起来,纳兰长秋在叠好一桌子客人用过的碗筷后过来一块吃。
李元楠和石昭昭也陆续出来端碗吃饭,时不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来碗鱼汤面!”
“您先坐会儿。”石昭昭端起碗,刚吞了一口饭,见有客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放下碗转身进了灶房,开始忙活。
“我先走了。”朱光吃完,轻轻放下碗筷,上楼背了书袋跑下楼,匆匆走出门去。
“客官您慢用,小心烫。”
石昭昭端着鱼汤面走了出来,放到那客人桌上,客人自顾自边吹边吃,她也回到自己桌边坐下,继续用饭。
纳兰长秋吃饱后,起身走到往里靠墙的桌边,用锁打开抽屉,拉开抽屉,拿了些碎银子和铜钱,将抽屉锁上,寻了麻袋去集市上买菜。
“来碗珍珠粉加猪肉。”
“马上。”见又有客人来,石昭昭放下碗筷又进了灶房。
李元楠吃完饭,起身收拾好碗筷,端着碗筷到纳兰长秋之前收拾好的那一桌。
将所有碗筷端进灶房,把烫过面食不用的热面汤倒进木盆里,她用手指探了水温。
觉得有些热,她又拿起水缸里的葫芦瓢往木盆里加了些凉水,将葫芦瓢扔回水缸里,拿了丝瓜瓤蹲下身开始洗碗。
闻着锅里香气四溢的珍珠粉,李元楠腹中馋虫蠢蠢欲动:“昭昭,今日再多做些吧,我又想吃珍珠粉了。”
“嗯。”
“来碗猪肉面汤!”
听着声音,似是又有客来,石昭昭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好勒,客官您先坐。”
……
“买四斤鱼,五斤猪肉,四斤白菜,两斤韭菜,一斤芹菜,自家种的昨日刚浇了粪水,得过几日,今日记得也买两斤,姜也没了,哦,对了,米酒,你回来的时候记得顺路带五斤米酒回来,还有…”
集市上,摊铺林立,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纳兰长秋将石昭昭要的东西一一买下,来时空空荡荡的袋子鼓鼓囊囊,她背着麻袋往家赶。
“梅郎君,梅郎君,要买小报吗?”
她侧头看去,那个在青云镇街上卖了多年小报的少年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我这有你想看的东西。”
小报是民间私人成立的,并不像官府的邸报那般,不是新出的政令,便是朝中大员们说的励志言语,很是无趣。
小报多是些奇人异事,像那样的国家大事,不如邸报严谨,但深受喜欢,也是寻常百姓了解国家的一种渠道。
纳兰长秋本不看这些,唯有与军事相关的消息才感兴趣,因此哪怕少年经常能在集市上见到她,可若与朝中军事无关,便从不会凑过来。
她放下麻袋,掏了一枚折五钱递给他,少年笑着递给她一张小报,转身继续叫卖:“卖小报了,卖小报了……”
她回了四海客,早上的客人大多散去,她将麻袋放到柜桌的墙角,石昭昭拎着麻袋进了灶房,解开麻袋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又朝着灶房外喊:“梅大哥,姜呢?”
“哦,我好像忘了。”纳兰长秋刚打开小报,闻声后将小报放在柜桌上,赶忙往外走,心中些许懊恼:“没事没事,我这就去买哈。”
石昭昭瞧着她匆匆跑远的背影,若有所思走到柜桌前拿起小报,她先前不认字,安顿下来后也认了几个,沉默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小报。
……
次日早市,镇子上的告示墙上贴了募兵告示,有百姓便好奇问:“这上面写的啥呀?谁认识字啊?念念?……”
“北边要打仗了。”知命之年的老秀才捋了捋胡须。
“咋回事?”
老秀才摇摇头:“这不是最近南边又是地龙翻身,又是海吼的,乱了,这些北边蛮子自然要过来插一脚……”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怒不可遏,开始指指点点:
“哦哟,原是趁火打劫来了?”
“太缺德了。”
“害,这算什么,那帮禽兽干的缺德事还少吗?说自个儿胆子小,就去挖人胆来吃的将军,成天嚷嚷着吃和骨烂不羡羊的士兵,屠城就是屠城,还美名其曰奖励手下军士,啊呸!”
“倒也是。”
老秀才看了看又道:“这次招兵,上头说了,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每家“尽量”出一个男丁,投军能免赋税,要求投军的男丁在十六到六十……”
闻言,不少大爷大娘如遭雷击,唉声叹气:
“什么,强制征兵了,哎哟,我的老天爷。”
“唉哟,他们这些大人物真是一日日的不消停。”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有人已是满脸热泪,老秀才赶忙继续道:“要是不想男丁从军,可以给官府缴纳五两银,免除兵役,这是提前交的所有税,今年交完明年就不用交了,但是照这情况,明年恐怕也得提前交税……”
众人一听,越发恼怒,一位拎着菜的大娘骂骂咧咧:“官府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看物价,战时加税我们忍了,可这比去年加了多少,多少?”
旁边一名牵着孙女的老妇人痛心疾首:“什么都在涨,我们起早贪黑干活勉强不饿死,去年年末刚交了钱,今年不到半年又要交,还加了这么多,男人在外头拼死拼活没日没夜的干,逢年过节也舍不得吃好点,上面张口就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我的天哪,那可是五两银子!”
“我直你娘了个逼,我都没见过五两的银条子。”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买完菜的刘大娘接话道:“就是,好事轮不着咱们,大难临头了就找咱们,直你娘了个逼的。”
怨语骂声此起彼伏,有人听不下去了,赶忙开口阻拦:“唉也不能这么说,这是国之大难,我们都是大景的子民,理当做些贡献,要爱国,你们这么说……”
刘大娘闻言,皱眉开口:“国之大难是我们造成的吗?我爱我的国,谁来爱我啊!一帮子没用的玩意儿,背信弃义的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吃里扒外,一群软柿子被人赶到广河这边来了,现在装什么?打什么打,别打了,投了吧,窝囊废!他们能打得过谁?”
“哎呀你不要命了,这要是被官府的人听到……”
有相熟的人拉住她。她满不在乎道:“听到又怎么样。把我关进大牢一刀斩?杀人灭口随便吧,能活就活,不能就死,反正要钱门都没有!”
“哎呀别说了,走了,回家吧。”那人不再言语,连劝带拽地把刘大娘往人群外拖。
众人却没反驳,刘大娘是从北边过来的,许多人都知晓,且她说的虽然难听了些,但是这么个理。
刘大娘甩开那人的手:“你放开,我要去买菜。”
“你不是买完了吗?”
“我今日不能多买点吗?”
纳兰长秋拎着买好的菜沉默不语,脑海里忽然想到姑父姑母让李元楠递给她的那封绝别信,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耳边是人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讲价。
他们笑逐颜开,只因平日里买肉都要抠抠搜搜三思而后行的人今日好不阔绰,有的甚至为了最后一块肉或一条鱼你争我夺。
“这条鱼给我,我给我儿子吃。”
“凭什么给你?我也要,我孙子最爱吃鱼了!”
“各位,能不能把这条鱼让给我,我的夫君也爱吃鱼,我用猪肉换……”
鱼鳞横飞,屠刀起起落落,扑腾着翅膀的鸡鸭呱呱乱叫,卖肉的摊子被哄抢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