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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待岗通知书下的微光

那张盖着鲜红车间公章的《待岗察看决定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阿娣盖着的薄被上,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他那只缠满肮脏绷带、仍在隐隐渗血的右手。纸页冰冷,隔着薄被,却仿佛直接烫在了皮肉上,烫进了骨头缝里。

仿佛是命运的无情嘲弄,那决定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阿娣的心上,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他想起了自己在车间里日复一日的辛勤工作,那些汗水和努力,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林秀捂着脸,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细碎地抖着。她不敢看阿娣的脸,那上面此刻凝固着一种近乎石化的空白,比她见过的任何绝望都要可怕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那些笑声和梦想,如今却都被这张冷冰冰的决定书撕得粉碎。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力和愧疚,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场悲剧的一部分。

阿娣的目光没有焦点,越过林秀颤抖的肩膀,死死钉在宿舍那扇唯一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上。窗框切割出的那一小片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抹布,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他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都快要断绝。

他试图在那片灰暗中寻找一丝光明,但无论他怎样努力,那片天空始终是那么阴沉,仿佛连天空都在嘲笑他的无助和绝望。

血掌印……60分……及格了……这三个词在他滚烫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地旋转、撞击,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用命,用那只几乎要烂掉的手,在深渊的峭壁上抠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缝隙。他以为光就要透进来了,哪怕只有一线。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光的瞬间,一堵更厚、更冷、写着“待岗察看”的冰墙,轰然落下,将那道缝隙彻底封死,严丝合缝,不留一丝喘息。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尽的噩梦中,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每一次希望的火花都被无情地熄灭。这个噩梦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卷入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循环。他试图呼喊,试图逃离,但声音却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连回音都未曾留下。他的每一次努力,都像是在厚重的迷雾中摸索,看不见前方的路,也找不到归途的方向。

希望?那点微弱的光,熄灭了。在无尽的黑暗中,那点希望的光芒曾是他唯一的指引,而现在,连这最后的指引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剩下右手的伤口,在冰冷的纸页下,随着每一次沉重到麻木的心跳,传来一阵阵尖锐、持续、仿佛永无止境的钝痛。这痛楚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切割着他的灵魂,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和荒谬。

他用血换来的及格,只换来了一张停发工资、扫地出门的通知。这张通知,就像是一张无情的判决书,宣告着他的失败和无能。他曾经为了这个及格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埋头苦读,多少次在考试中紧张到手心出汗。然而,这一切的努力和付出,换来的却是一纸无情的辞退令。

他回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的奋斗,那些为了梦想而不懈努力的日子,那些在失败边缘挣扎的时刻。他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够成功。但现在,现实给了他一个残酷的耳光,告诉他,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甘,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如此多舛,为什么在人生的道路上,总是有这么多的坎坷和挫折。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好,是不是自己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打击。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告诉自己,也许这一切都是考验,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开始寻找新的出路和可能。他知道,只有不断地努力和尝试,才有可能打破这个无尽的噩梦,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阿娣哥……”林秀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像怕惊扰了什么,“喝……喝点水吧?药……药也快凉了……”她颤抖着手,再次端起了那个掉漆的搪瓷缸。

阿娣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林秀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上。那里面盛满了真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恐惧。这心疼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麻木的硬壳。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是什么。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一点一点,挪向盖在右手上的那张决定书。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边缘,像碰到了一块寒冰。他猛地一颤,却没有退缩。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掀!

决定书被掀开,飘落到地上。

露出的右手,包裹的绷带早已被血水、脓液和考场地面厚厚的灰尘浸透,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紧紧黏贴在肿胀变形的皮肉上,散发出浓烈的、甜腻的腐败气息。绷带边缘,黄白色的脓液正缓慢地渗出,沿着手腕蜿蜒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林秀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又涌了出来。“这……这不行!得换药!得重新包!”她带着哭腔,声音因恐惧而尖细,“我去医务室!我去求……”

“没用……”阿娣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死水般的平静,“没用的……”他闭上眼睛,仿佛连看那只手一眼的力气都已耗尽。高烧的火焰再次凶猛地卷土重来,烧灼着他的神经,意识又开始模糊、飘散。那冰冷的通知和手部灼热的剧痛在体内疯狂撕扯,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林秀看着阿娣再次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呼吸急促而灼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顾不上擦眼泪,冲出了宿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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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昏暗而寂静,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怪味。林秀的脚步在空旷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急促。她冲向楼梯口,只想快点找到能帮忙的人。

就在她转过楼梯拐角时,差点迎面撞上一个身影。

是李凤英。

李姐手里拿着一个半旧、洗得发白的蓝色布包,正站在楼梯口,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犹豫。她脸上惯常的冰冷和锐利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覆盖着,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压抑着的风暴过后的余烬。看到慌慌张张冲出来的林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李姐!”林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阿娣哥……他的手……烂得更厉害了!烧得滚烫!那个……那个待岗的通知……他……”她指着宿舍的方向,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凤英的目光越过林秀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宿舍门,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下。她没有立刻回应林秀的哭诉,反而将手中的布包往前一递,动作有些生硬。

“拿着。”她的声音依旧冷硬,没什么温度。

林秀一愣,下意识地接过布包。布包不大,入手却有点沉,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摸到里面瓶瓶罐罐的硬物轮廓。

“里面是碘伏,双氧水,纱布,消炎药片。”李凤英语速很快,像是在交代一件与己无关的任务,“双氧水冲伤口,冲干净脓血,再用碘伏擦,擦仔细点!纱布包厚实些,别沾灰!药片,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吃!听见没?”

林秀完全呆住了,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凤英。李姐?那个在考场里当众骂阿娣“废物”、“丢人现眼”、粗暴把他拖走的李姐?此刻竟然送来了救命的药品?

“李姐……这……”林秀的声音都在抖。

“别废话!”李凤英粗暴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地扫过林秀泪痕斑驳的脸,“赶紧去弄!他那手再不处理,等着截肢吗?!”她的语气严厉得近乎凶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还有,”她的声音压低了半分,眼神像冰锥一样刺向林秀,“嘴巴给我闭紧点!这东西哪来的,不准跟任何人提!包括他!”她朝阿娣宿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林秀被李凤英眼中的寒光慑住,下意识地用力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布包。

李凤英不再看她,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很快,蓝色的工装背影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僵硬。走到楼梯转角处,她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背对着林秀的方向,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一个极低、几乎被楼梯间的阴冷吞没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的叹息:

“蠢货……就知道蛮干……”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下一层的阴影里。

林秀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个装着救命药的布包,久久回不过神。李姐最后那句低语,像一颗微小的火星,烫了一下她混乱的心绪。那冰冷的斥责里,似乎……似乎包裹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又重若千钧的东西?她不敢深想,用力甩甩头,抱紧布包,转身飞快地冲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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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阿娣再次被高烧拖入了混沌的深渊。

意识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彻底失控的破船,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抛掷。无数破碎而灼热的画面在黑暗中疯狂闪现、交织、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一会儿看见娘花村昏黄的油灯下,娘亲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细针,在粗糙的土布上穿梭,针尖在灯下闪着微弱的寒光。那光点晃动、放大,扭曲成了考场上白炽灯刺目的光晕。光晕里,一张洁白的试卷在眼前无限放大,试卷中央,一个巨大、粘稠、边缘不断洇开的暗红色掌印,正发出无声的咆哮!那掌印里翻涌着脓血,无数黄白色的蛆虫正从溃烂的伤口深处钻出来,疯狂扭动!

“60!60!60!”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嘶吼,像铁锤敲打着他的太阳穴。这声音又幻化成了监工老张那张刻板黝黑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鲜红的公章像一只狞笑的怪兽眼睛,正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压下来,要将他彻底碾碎!

“废物!”

“丢人现眼!”

“待岗察看!无工资发放!”

李姐冰冷刺骨的声音、老张平板无波的宣判、考场里嗡嗡的嗤笑和议论……无数恶毒的声音汇聚成汹涌的洪流,将他淹没、撕扯!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从阿娣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身体猛地一挣,左肩的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像一只被扔进滚水里的虾米。

“阿娣哥!别动!别动啊!”林秀带着哭腔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冰凉、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猛地浇在右手上!剧烈的、如同无数钢针同时扎刺的灼痛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是双氧水!那股强烈的氧化泡沫翻腾的嘶嘶声,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将他短暂地拉回了现实的地狱。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林秀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和焦急的脸庞,还有她颤抖着、正小心翼翼用镊子夹着浸透碘伏的棉球,擦拭他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惨不忍睹的右手。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中间翻卷着暗红和黄白,脓液被双氧水冲出,正混合着碘伏的棕色,沿着林秀的手腕往下淌。

每一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让他浑身抽搐的痉挛。

“忍……忍一下,阿娣哥……”林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阿娣的手臂上,滚烫,“李姐……李姐送了药来……要洗干净……要洗干净才能好……”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尽管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

阿娣的视线越过林秀的肩头,模糊地扫过地上那个半旧的蓝色布包。李姐……药……?

混沌的意识里,那冰冷严厉的斥责(“蠢货……就知道蛮干……”)和眼前这救命的药品,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高烧滚烫的脑浆里疯狂地搅动、碰撞,撞得他头痛欲裂,撞得他无法思考。

剧烈的疼痛和药力的刺激,像两把锋利的锉刀,反复打磨着他残存的意识。每一次被剧痛拉回现实,看到林秀含泪为他处理伤口的样子,看到地上那个蓝色的布包,那点微弱的、关于李姐的疑问就灼烧一下他的神经。但随即,高烧的烈焰又卷土重来,将他拖回那个由血掌印、60分、待岗通知书和无数冰冷嘲讽构成的、循环往复的绝望噩梦。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冰冷的现实和滚烫的幻觉之间反复沉浮、挣扎。每一次浮出水面,都只为了吸入一口更加绝望的空气,然后被更深的黑暗拽下去。只有右手的剧痛,像一根钉入骨髓的锚,死死地将他钉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钉在这间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绝望气味的陋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