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之知道她说的是秦泽,但毕竟是当今圣上,他也只能垂头叹气。
还没了解清楚金钱名利重量的人坐到那最高位,只知道自己嘴巴一张就能生杀予夺,却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江清忽地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这个‘舒’字,是谁起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如今陛下身边的内侍中郎大人。”
提起这个,林述之略不满地道:“本来礼部是想偷懒用‘辅’字的,还让我问问你的想法,结果下午陛下那边就拍板了‘舒’字,说是取其‘从容顺展’之意。”
“……”江清听着这个解释,撇了撇嘴道,“他可真小心眼。”
什么从容不从容的,不就是输吗。
怕是想提醒她当年自己落在他后面一名,又因着她那日的话想报复一下罢了。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名号,江清还真不放在心上。
杜家的草都冒出来了,也不枉她到南方一趟吃这许多苦头。
相比杜同舟,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荀夫子怎么样了?”江清问道。
这一个月,但凡是有荀礼拦着,秦泽行事也不会如此无度,只可惜她回来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荀礼已经卧床半月不曾上朝入宫了。
若说江清是朝堂上的孤竹,看着直楞楞的,虚心又坚韧地迎风而立,实则脚下盘根错节根系四散紧紧扒着地面。
那荀礼就是被先晟帝硬栽到淤泥里的一根荷叶,就那么一根,试图护住秦泽这个小苗头,偶尔勉力生出些别的分支,也被人轻易折断。
看着高高立起,实则淤泥里有那么几只虫子动动嘴,就能将其躯体咬穿。
“两天前我又去看了他,”林述之回想那日情景,皱眉道,“他身体受了大损,精神上也颓靡悲观,怕是不想插手朝堂之事了。”
江清很能理解,轻声道:“身体上的有心无力,往往会进一步压垮人的精神。”
林述之闻言神情复杂地看向她,脸上浮出几分不解。
这个从小到大吃药快赶上吃饭甚至现在都还在病着的人,又是依靠什么走到今天却没有被压垮的呢。
江清瞥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身往饭桌边走,语气轻快半真半假地道:“四肢健全身体康泰地活过的人才会在病后有心无力,我没有心。”
林述之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心情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开玩笑。
江清在桌边坐下招呼他吃饭,又问起祁州之事,祁州前几日送了军报入京,江清只知道是捷报,但还没过问细节。
林述之持筷的动作顿住,脸色沉重了些道:“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
“嗯?”
“云州谋反,朝堂上果然有帮手,”林述之说起三月份的事情,“祁州送了求救信回来,但京城却没调救兵过去。”
江清不由冷笑:“我猜猜,是不是还把兵力不足的错处归到了我提出‘恩科’上?”
林述之习惯了她的料事如神,点了点头道:“后来,朝廷传令到祁州南方两州,命当地驻军驰援,但……”
“但祁州送回来的军报里没提到。”江清微微眯起眼睛猜测道。
林述之一时无言,深深地看了旁边人一眼。
虽然习惯了,按理说该习惯了的……
他没说话,江清追问道:“那祁州怎么守住的?”
林述之总算知道江清想问的是什么了,轻笑着道:“是宋浅,去得及时,沧州又降了,这才救下了祁州。”
江清狠狠地松了口气,自那日折月受伤后就勾起的担心在今日终于落下,她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林述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提筷给自己夹了口菜问道:“你如今脱离了宋家,她怎么办?”
“她会有办法的。”江清笑着道。
“那我是不是还要提前适应一下,叫她‘江浅’了?”
“我看可以,”江清立刻点头,又道,“她现在应该到云州了吧。”
“看情况应该是。”
江清没再应,脸上的笑意却不受控制地越发明显。
那日见了杜同舟,她就知道朝堂乱了,人人都盼着她赶快和这股歪风斗一斗。
但江清觉得,还不够,还不够乱。
她要让其乱到……只有她,不,只有她和阿浅能主持大局的时候。
林述之又不自觉地盯着她,见江清疑惑地看过来,才低头一笑道:“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大约真要开举世未闻之先例了。”
江清看着他大方一笑,举着药碗当酒碗道:“林兄仗义,吾既富贵,绝不相忘。”
林述之好笑地举起手边的汤碗和她碰杯道:“那我就恭祝江大人,脱出桎梏,来日亦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江清以药碗挡着脸,咽下苦涩的药汤的同时也挡住了眼中微闪的眸光。
高升。
国公已然是最高封爵,再往上升的能是什么呢。
她清楚,林述之也不会不清楚。
京城中第一个知她所愿的是林述之,江清并不惊讶,也不担心。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人能拦住她们了。
恩科进行了九天,到了四月中,江清终于上朝了。
林述之本建议她为“舒国公”这事办个喜宴,也算是给朝中大臣给她接风的机会。
但江清给拒绝了。
如今朝堂上正有人盯着她呢,真办了宴的话人多眼杂,事情又多,她何必自找麻烦。
最后只约了几个相熟的同僚在宅内小聚,相比她被封国公,倒是她从此改了姓在京城更让人惊诧些。
左右最近朝堂上的事江清也懒得管,下午早早地就以要回去吃药为借口溜了。
上个月实在是马和马车都坐得够够的了,她干脆边逛边回去,慢悠悠回到江府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林曦的马车。
她看了一眼车夫,后者冲她行礼后让出位置,江清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问道:“怎么不进去等?”
林曦闻声拨开帘子探出头来,眉宇间压着的担忧和焦急在看到江清后倾泻而出,不等人扶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