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立刻响起宋显英的呼叫声,纪辰看着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长杖,犹豫地看向宋清,一时不知该不该点破。
堂中上京卫多半看得出来这板子不实,宋清也看得出来。
但她没拦着,只是从手边的卷宗中翻出一份,等到敲打声停了,她问:“上月初五,宋显英欺辱李家女一案,责杖二十,可有此事?”
“有的。”詹叔格连忙道。
纪辰闻言狠狠地皱了皱眉,二十杖下去,一个月就能上街,这里的衙役当真是用得一手好力气。
宋清“嗯”了一声,然后说:“那这次也杖二十。”
宋显英听到这话,心中稍放松了些。
纪辰刚要提醒,宋清放下手中卷宗,声音中终于多了几分力气:“上京卫何在?”
“属下在!”纪辰立刻与堂中上京卫站出来齐声回应。
宋清拨弄面前的木签,再度扔了个下去:“两位衙役累了,刑杖二十,劳烦诸位帮忙。”
说着关怀的话,声音却淡漠强硬。
“是!”
上京卫立刻就上前强硬地取代了衙役的位置,宋显英看着两边凶神恶煞的人,立刻慌张地挣扎起来。
“不,不行!救我,兄长……父亲!祖父!救我!”宋显英大喊道。
县衙外有人推开人群跑了进来,要进大堂的时候被上京卫拦住。
“这……”詹叔格扭头与宋致文对视,犹豫了一下强撑着上前道,“大人,这,这不合规矩,按理,当有受害人、证人等,一同到场,对质之后,方能定下刑罚……”
宋清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费力地理解了一下他的话,然后问:“上京卫可为此事作证?”
几个押着宋显英的士兵立刻道:“属下愿为此事作证!”
“嗯,”宋清又从桌上摸了个签扔到地上,“宋显英屡教不改,罪加一等,加杖十。”
宋显英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外面被拦着的宋家人亦脸色大变。
此举分明像是一个警告——他们越是想办法阻拦,加在宋显英身上的刑罚就会越重。
可他们若不拦着,难道真让家中孩子被这一看就不好惹的上京卫打上三十棍吗?
“大人,显英并未得手,不该如此重罚啊!”有人喊了一句。
宋清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手指一弹,又一根签子落了地,随之一起的还有几乎算得上平和的声音:“欺辱之外,动手伤人,劫掠未遂,加杖十。”
空气一片死寂。
这才多大会儿,堂上已零散了落了五根令签,寻常杖刑,二十已是顶格,再多几下便会出人命。
那令签一根根掉下的声音,比斩首的令牌落地声还要令人心惊。
宋显英反应了片刻,崩溃地哭喊:“不,不,我知错了!我再不敢了!我赔钱,赔多少都行!”
堂外宋家人亦焦急地喊着阻拦的话。
宋清状若未闻,只淡然道:“打。”
上京卫得令动手,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叫喊声在府衙大堂内响起,甚至于不懂行的百姓都听得出来区别。
哀嚎声混着粗杖起落的闷声在堂内回响,除上京卫之外的人看着上方坐着的那个紫衣白面郎君,心中都生出几分惧怕来。
宋致文跌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他已经算不出,这人到底是为了那在街上被欺负的百姓主持公道,还是为了让自己屈服签下那断亲书。
还是,只是为了打死宋显英……
何止不择手段,根本就是疯子。
堂内的叫声渐息,纪辰上前探了一下宋显英的鼻息,扭头道:“大人,人死了。”
死了?
被拦在外面的宋家人疯了似的乱作一团,有人哭有人怒,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几刻前还活着的人竟已死了。
顺风顺水二十余年,横行霸道十余年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打死了。
不光宋家人,就连外面围观的百姓也没想到。
但宋清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看了一眼手中卷宗道:“让宋显名进来。”
上京卫闻言到外面去问道:“宋显名可在?”
宋显名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堂,不可置信地将宋显英垂落的头托起,手指颤抖地探了他的鼻息。
指腹毫无感觉,他的脸色渐惊恐起来。
宋清问:“宋显名,宋显英所犯殴打百姓、劫掠女子、损毁他人田产累累罪目的保释人都是你吧?”
宋显名双目欲裂,脸上涕泪横流,甚至无力回话。
宋清也不需要他回话,反正卷宗上是这么写的。
她看向纪辰问:“还剩几下?”
纪辰心里算了一下,回道:“十八下。”
宋清略一点头,道:“既是保释人未尽到职责,便由他代受。”
“是!”
还没完?
宋致文还未从宋显英的死中回神,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宋清。
方才在屋里明明还算温和的年轻人此时瞳中没有一点光亮,冷漠得不似生人,倒像是一神情枯朽的干尸恶鬼,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就连纪辰也惊讶地看了宋清一眼,来之前萧胜同他说,这人虽极有手段,却也算是好人,但凡有令,不可不从。
今日见了他如此狠厉的一面,纪辰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介怀。
但他还是听令了。
宋显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到了凳子上。
“不,你们不能这样!”宋显名下意识地大叫。
几杖下去,清晰的哀嚎渐小,然后什么声息也没了。
“死了吗?”宋清问。
纪辰上前探了一下,回她:“还活着。”
宋清手指间捏着一根令签捻动,平静地道:“去外面问问,去年宋显英逼死何氏一家之事,是否有人证。”
纪辰一怔,递出手中长杖出门了。
宋致文双腿发软,几乎下一瞬就要昏厥过去了。
听到此话的宋家人再看向那面容清瘦的紫衣人影,心中只齐齐浮出两个字:疯子……
这个疯子!
方才那问话,分明是想再定一桩罪,然后用杖刑要了宋显名的性命。
那宋显名之后呢,若这杖刑数目还有剩余呢?
他难道要将宋家人就这么一一连坐挨个打死了才肯休止吗!
旁边的詹叔格亦不住地颤抖着,若这么论罪下去,迟早会轮到自己。
宋章虽亦担忧,又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没同这人走到如此地步。
十八下,宋显名已经踏入鬼门关,别说继续打下去,哪怕只是拖着不医治也离死不远了。
宋致文缓了过来,跪到大堂中央叩首道:“大人,大人,显英已死,不能再继续论罪了啊,大人任何要求,我宋家全都应下,还望大人……手下留情!为他们家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