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一边整理衣服走出来,一边打趣道:
“擦擦口水吧,林大爷。我看你不光心脉有问题,脑子也不太清醒,这是看傻啦?”
稀奇的是,林胡居然没还嘴,还痴痴望着有枝的背影,喃喃自语: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李爷,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昨晚上我梦见月老了,他在我手腕上系了根红线。”
李正峰一挑眉毛:“怎么?是要给你织个红肚兜吗?”
“去你的。”
有枝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来到驻地后手脚麻利得很,一大早就钻进厨房帮忙去了。
早饭后,李正峰还有正事要办——得去盯着吴志远开堂审理吴名的案子。
照理说衙门一般都是下午升堂,但这事关系到吴名,吴家哪能等到下午?
本来想着上午老百姓少,方便他们暗箱操作。
可惜林胡早就把吴家的算盘给砸了。
他找来几个闲汉在街上大喊“衙门发米啦”,衙门口瞬间就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李正峰挤在人群最前面,斜靠在门框上,冷眼瞧着公堂里的动静。
吴志远面不改色,先干脆利落地判了两起偷窃案,接着吴名被押了上来。
好戏开场了。
看到吴名上堂,有些百姓偷偷叫好,但也有明白人小声嘀咕:
“做做样子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演过。”
“就是,亲爹还能真办自己儿子不成?”
就在这时,上官满的老娘从公堂另一侧的厢房走了出来,押送她的不是衙役,竟然是吴府的管家。
李正峰心里“咯噔”一下。
百密一疏,他犯了个要命的错误!
光想着抓吴名认罪伏法,却忘了最关键的一环——定罪的铁证!
在这方面,吴府可是老手。他们太懂了:
要想摆平一桩案子,未必非得从案子本身下手,把苦主解决掉,往往更省事儿。
显然,他们早就搞定了上官家母子。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终究还是太年轻,官场上的道行太浅,居然漏算了这么简单的一招。
果然,上官家老娘露面后,吴名居然讨好地朝她拱了拱手,而上官家老娘也客气地回了一礼。
李正峰忍不住脱口喊道:“上官家婆婆……”
上官家老娘立刻扭头看他,堂上的吴志远则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
“堂下何人,胆敢扰乱公堂秩序?”
陈天浩赶紧把李正峰推回人群,压低声音说:
“李大人,体谅体谅弟兄们,别让咱们难做。”
李正峰沉默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只能安慰自己已经尽力,问心无愧。
许多事情,往往便是如此,尽人事,听天命。
而天命,未必总站在公义这一边。
吴志远抄起惊堂木“砰”地又是一下,嗓门提得老高:
“下面跪的是谁?有什么事非得闹上公堂?”
吴名抢在前面,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小人吴名,家住南王府,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
吴志远视线转向旁边的上官家老娘,问道:“那位妇人,你跪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上官家老娘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说:
“回大人话,我儿子四天前在街上卖菜,无缘无故被人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
吴志远紧跟着问:“是谁动的手?是不是旁边这个年轻人?”
他问话的时候,眼睛悄悄瞟向站在衙役旁边的管家,那管家轻轻点了点头,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上官家老娘转头看向吴名,吴名回了个斯斯文文的微笑。
有枝说得没错,吴名确实长了张俊脸,要是不清楚他的底细,还真会被他这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给骗了。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可太了解他了,顿时响起一片压低的骂声:
“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迟早要遭报应!”
“难道就没人能治得了吴家了吗?”
“官官相护呗!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老天爷开眼!”
“还装模作样审什么审?我亲眼看见就是吴名动的手!”
上官家老娘没有直接回答吴志远的问话,她盯着吴名,嘴里念念有词:
“老古话讲得好,平民百姓别跟当官的斗,细胳膊怎么拧得过大粗腿。”
“我儿子被打得头破血流,骨头都断了好几根,抬回家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我这心里苦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谁叫我们只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
“咱们老百姓受了欺负,就像牙齿被打碎了也得往肚子里咽,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敢指望别的……”
吴志远不耐烦了,又拍了下惊堂木:“妇人!别在这里东拉西扯,你到底来公堂做什么?”
上官家老娘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她慢慢地转过身,
把弯着的腰挺得笔直,抬起头直视吴志远,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亮:
“大人何必装糊涂?我来干什么?您真的不知道吗?”
“民妇今天,是来讨个说法的!”
这话一出,老妇人压抑已久的悲愤彻底爆发了。
她猛地站起来,转向看热闹的百姓,扯着嗓子喊:
“我就是个没钱没势的老太婆!”
“丈夫死得早,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从来不敢指望跟着他享什么福,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早点娶媳妇生孩子,让我抱上孙子!”
“就这么点心愿,很过分吗?”
“可就连这点心愿也有人要夺走!”
“我儿子天不亮就起来卖菜挣点辛苦钱,一天下来赚的那几个铜板,恐怕掉在地上,各位老爷都懒得弯腰去捡!”
“可就是这样,也有人看不顺眼!就是他——吴名!”
她干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吴名,
“他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在街上横冲直撞,砸摊子,打人伤人!”
“我儿子性子直,看见吃饭的家伙被砸了,气不过跟他们理论了几句,就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
“闭嘴!快给我闭嘴!”
吴志远又惊又怒,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吴家管家知道情况不妙,想上前阻拦,却被两个衙役用棍子挡住:
“退后!公堂之上,闲杂人等不得放肆!”
上官家老娘被这么一刺激,情绪更加激动,声音都喊哑了:
“我儿子只剩半条命,我除了干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本来以为这个冤屈要带进棺材里了,谁知道老天开眼,居然有官爷愿意为我们这些草民做主!”
“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道今天一大早,吴家就派人来连哄带吓,想让我说假话,帮这个吴名脱罪!”
“我这才明白,原来吴家也会害怕!哈哈,咱们南王府的吴家,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这才相信,这世上,到底还是有公道在的,还是有官爷肯帮我们穷苦人说话的!”
“我们上官家虽然是小户人家,我没念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做人不能没了良心!”
“现在有人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我怎么能让人家寒心?”
“我儿子的命固然重要,但我们上官家的骨气更重要!”
“我要是贪图钱财,颠倒黑白,坏了这世间的公道,就算救活了我儿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对他?”
“还有什么脸面对街坊邻居?死了又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祖宗?”
听到这里,李正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想起大家对这位老太太的评价:明白事理,有骨气。
果然没错!这位老太太,比很多大男人都有气节!
围观的百姓情绪更加激动,纷纷大声喊:
“请大人主持公道!”
“严惩吴名!吴名不除,南王府永无宁日!”
“说得好!上官家大娘放心,我们大家凑钱,一定要治好满福兄弟!”
老太太没有理会百姓的呼喊,她猛地回头,怒视吴志远,一字一顿地说:
“吴大人!吴大人!你问我为什么来?”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来替我儿子讨公道的!”
“也是来替南王府所有被吴家欺负过的百姓,讨一个公道的!”
话刚说完,她突然低下头,朝着坚硬的公堂桌角狠狠撞过去!
这是要拼上性命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李正峰被拦在公堂外面,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救人。堂上的衙役也都措手不及,全都愣在原地。
老太太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一撞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看就要血溅公堂!
在一片惊叫声中,她的头撞上了桌角,却没有出现头破血流的惨状,甚至连一点血光都没见到。
李正峰皱了皱眉,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老太太的头快要撞上桌角的瞬间,
两者之间突然出现一团柔和的光晕,那光晕像个软垫子,把老太太轻轻弹了回来。
正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孩的声音高声喊道:“钦差张大人到!”
人群分开,昨晚李正峰见过的那个张天冬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此刻他穿着官服,脚步沉稳,浑身透着官威。
拿棍子的衙役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赶紧收起棍子,让开一条路。
张天冬走进公堂,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件事本官在堂外看得一清二楚!吴大人,你太让本官失望了!”
吴志远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解释:“张大人误会了,这件事另有隐情,请容下官解释……”
“不用解释了!”
张天冬严厉地打断他,“罪官吴志远,纵容亲属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来人,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等本官禀报皇上之后,再作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