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的命令斩钉截铁:“钱勇!召集弟兄,弃辎重,只带兵刃干粮!即刻出城!”
驿馆内一片死寂中的忙碌。甲叶轻响,马蹄裹布。五百精兵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集结于夜色。
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观澜苑”,融入龙城深沉的黑暗。专挑偏僻小巷,如同幽灵穿行。寒风卷着枯叶,在狭窄的巷道中呜咽盘旋。
行至一处废弃坊市边缘,两堵高耸破败的坊墙夹出一条幽深死巷。月光被彻底隔绝,唯有火把跳跃的光芒,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
就在此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死寂!数十支淬毒弩箭从两侧坊墙顶端、前方巷口阴影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队伍核心的武阳!
“敌袭!举盾!”武阳厉吼如惊雷炸响!
银鳞枪瞬间化作一道泼水不入的银光!叮叮当当!密集如冰雹的撞击声爆响!大部分弩箭被枪影扫落,火星四溅!仍有数支穿透缝隙!
“呃啊!”闷哼声起,几名外围士兵中箭倒地,伤口瞬间泛起乌黑!
“杀!”阴冷的命令从黑暗中传来!
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从墙头跃下,从巷口涌入!他们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刀光剑影瞬间织成一张致命的网,直扑武阳!攻势狠辣精准,招招致命!
“结阵!保护将军!”钱勇目眦欲裂,挥刀怒吼,率亲卫死死顶住侧翼!
武阳银枪如龙,枪尖点、崩、扫、砸,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刺耳的金铁交鸣和刺眼的火星!对手实力远超预料!每一个黑衣人都如同千锤百炼的杀人机器,力量沉雄,招式刁钻,进退有度,显然是经过最严苛训练的死士!人数更是数倍于己!
小巷瞬间沦为修罗场!怒吼、惨叫、兵刃撞击、利刃入肉声疯狂搅拌!玄甲士兵虽勇,但在狭窄空间内被分割包围,面对数倍于己的精英死士,迅速陷入苦战,不断有人倒下!
“将军小心!”钱勇狂吼着替武阳挡开侧面劈来的一刀,自己肋下却被另一名黑衣人毒蛇般的短剑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狂涌!
“钱勇!”武阳心胆俱裂!分神之际,数道凌厉刀光已至面门!银鳞枪奋力格挡,仍被逼得连连后退,手臂酸麻!对方攻势如潮,杀机已将他彻底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贼子休得猖狂!”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穿云利箭,从巷口方向猛然炸响!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与喊杀声轰然而至!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如同神兵天降,从黑衣人的侧后方狠狠撞入战团!当先一人,正是东齐特使王邈!
他身边,赫然是皇帝寿诞上那名面容异常清秀白皙的“随从将士”!此刻他手持一柄细长锋锐的刺剑,剑光如点点寒星,精准地刺向黑衣人要害,身法灵动飘逸,竟也是高手!
生力军加入,战局瞬间逆转!
“随我杀!”王邈须发戟张,毫无文弱之气,手中长剑也带着凌厉的杀伐!
那清秀男子剑法更是精妙狠辣,专破关节要害,配合王邈,如入无人之境!
武阳压力骤减,精神大振!银鳞枪爆发出骇人杀气,枪出如龙,瞬间洞穿两名逼得最近的黑衣人咽喉!
内外夹击!黑衣人虽悍不畏死,但阵脚已乱!丢下十几具尸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黑暗深处,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
“快!随我来!”王邈顾不得喘息,急促低喝。他引着武阳一行人,迅速穿过几条曲折小巷,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青砖小院前。叩门三长两短,门扉无声开启。
院内陈设简朴,却干净异常。王邈立刻吩咐:“快!抬钱将军入内室!取金疮药!止血散!快!”他带来的随从中显然有通晓医术者,立刻上前为昏迷的钱勇紧急处理伤口。
武阳看着王邈有条不紊地指挥救人,深吸一口气,抱拳深深一揖:“今夜救命之恩,武阳铭感五内!王大人高义,武阳没齿难忘!”
王邈扶住武阳手臂,神色肃然:“武将军言重了!东齐虽小,亦是仁义之邦!世代忠贞,一心奉乾元为正朔!”他目光灼灼,带着深沉的忧虑。
“如今天下板荡,妖氛四起!陛下……唉!正是需要武将军这般忠勇之士力挽狂澜之时!老朽今夜出手,非独为将军,更为乾元正统!为东齐存续!亦是……为这乱世求一线清明!”
“哈哈哈!”武阳闻言,胸中郁垒为之一畅,长笑出声,笑声中带着惺惺相惜的豪迈,“好一个为天下求清明!能结识王大人这等忠义长者,实乃武阳之幸!”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一旁正用干净布巾擦拭剑上血污的清秀男子。此人气质卓然,虽着普通军士服,眉宇间那份从容贵气却难以掩饰。武阳眼中带着探询:“这位义士剑法超群,胆识过人,不知……”
王邈神色一凛,上前一步,对着那清秀男子恭敬地躬身行礼,这才转向武阳,声音凝重而清晰:“武将军,容老朽郑重引荐。此乃我东齐储君——世子殿下,吕知微!”
东齐世子?!吕知微!
饶是武阳心志如铁,此刻也不禁动容!一国储君,竟乔装成随从,深入龙潭虎穴般的龙城!这份胆魄与隐藏的手段,令人心惊!
吕知微将擦拭干净的细剑归入鞘中,动作优雅从容。
他迎上武阳审视的目光,脸上并无倨傲,反而露出一丝温和而坦荡的笑意,对着武阳拱手:“孤微服至此,情非得已。今夜得见将军神威与忠义,实乃幸事。将军不必多礼,唤我知微即可。”声音清朗,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武阳压下心中惊异,郑重还礼:“原来是世子殿下!武阳失敬!殿下以身犯险,亲临龙城,这份胆识,令人钦佩!”
“龙城风云诡谲,非亲至,难窥其真。”吕知微微微摇头,眼神深邃,“孤与王大人此来,名为贺寿,实为观风。乾元若倾,东齐首当其冲。”他看向武阳,目光坦率而锐利,“将军在宴席之上,折辱魏阳,锋芒毕露。今夜又遭如此狠辣截杀,显然已触动某些人的逆鳞。将军可知,这龙城之内,欲置你于死地者,绝非仅有李高?”
武阳眼神一凝:“殿下所指?”
吕知微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魏阳庞涓,宴席受辱,岂能甘心?那批死士,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绝非李高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鹰犬可比。倒像是……”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影牙’。”
“影牙?!”王邈倒吸一口凉气,“魏阳庞涓蓄养的死士营?专司刺杀、刺探、灭口!”
“正是。”吕知微颔首,“李高或欲搜你罪证,徐徐图之。而庞涓,要的则是你的命!越快越好!”
武阳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李高的阴险,庞涓的狠辣,如同两条毒蛇,已将他死死缠住!
“多谢殿下提醒!”武阳沉声道,“龙城已成绝地,武阳必须即刻北返古涪!殿下与王大人亦需万分小心!”
“将军且慢。”吕知微转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将军北归,路途迢迢,危机四伏。孤在东齐尚有些微薄之力。”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刻“齐”字与海浪纹饰,递给武阳。
“此乃我东齐‘海东青’信符。持此符,自龙城往北,经‘青州’、‘平阳’、‘雁门’三郡,凡遇悬挂‘海东青’标记的客栈、车马行、镖局,皆可信赖,可补给,可传递消息,亦可……寻求庇护。”他语气诚挚,“此非施恩,实乃同舟共济。望将军珍重,北疆烽火,恐需将军砥柱!”
武阳看着手中这枚带着体温的令牌,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与信任。他不再推辞,郑重收起:“世子殿下厚谊,武阳铭记!他日若有所需,武阳必不推辞!”
院外传来三声悠长的鹧鸪鸣叫——约定的警戒信号。
“追兵在搜附近街巷!此地不宜久留!”王邈脸色一变。
“走!”武阳再无犹豫,深深看了一眼吕知微和王邈,“殿下,王大人,保重!后会有期!”
他扶起经过简单包扎、脸色惨白却强撑着站起的钱勇,带着残存的数十名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群狼,迅速消失在院后更深的黑暗之中。
吕知微站在窗前,望着武阳消失的方向,清秀的脸上再无笑意,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深远。
“殿下,以此信符相托,是否……”王邈低声道,带着一丝忧虑。
“王师,”吕知微打断他,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乱世将至,独木难支。武阳此人,忠勇有谋,重信守诺。他若能在北疆撑住,便是牵制魏阳、玄秦的一枚重棋!于我东齐,百利而无一害!这步棋……值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