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镇帅府的窗棂上,晨曦的微光刚刚驱散最后一丝夜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新一日开始的清冷与肃杀,但更深的,是等待北境军报的焦灼。案几上,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中央,“古涪郡”的位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吸引着武阳与诸葛长明几乎每日数次的目光。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由远及近,最终在帅府门前戛然而止!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带着长途奔袭留下厚厚尘土的传令兵,几乎是撞开亲卫的阻拦,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堂,扑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因极度的激动而异常高亢:
“报——!主公!军师!古涪郡……古涪郡大捷——!!!”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帅府内压抑的宁静!所有值守的将领、文书都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聚焦过来!
“快说!” 武阳猛地从主位上站起,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
传令兵狠狠喘了几口气,脸上洋溢着振奋的红光,嘶声禀报:“赵甲将军、赵玄清将军,并天狼山驰援的钱勇、钱乙二位将军,兵威所至,势如破竹!古涪郡境内,原属潘峰的城池关隘,守军或闻风丧胆,开城归降;或负隅顽抗,被我军雷霆扫穴!自军报发出之日算起,短短七日,连克数城!归降者,大统领五人,偏将两人,军士逾八千!余者非死即逃!赵将军有言:再无需五日!整个古涪郡,必将尽归我靖乱军麾下!叛军残余,已成丧家之犬,不足为虑!”
“好!!” 武阳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回响!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瞬间被这振奋人心的捷报一扫而空!严林、孙景曜等将领更是忍不住击掌相庆,脸上充满了狂喜!
“赵甲、赵玄清、钱勇、钱乙,真乃虎将也!” 武阳声音洪亮,充满了赞赏,“此战,当记首功!”
诸葛长明羽扇轻摇,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但眼底深处那份洞悉全局的睿智光芒依旧不减分毫。他上前一步,对着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武阳拱手道:“主公!古涪郡大局已定,指日可复!然,百战之地,新附之土,亟需一位德高望重、老成持重之将坐镇,方能彻底安抚人心,整饬防务,使其真正成为我靖乱军稳固之基,北御玄秦之铜墙铁壁!”
武阳瞬间会意,眼中精光一闪:“先生之意……是让卫钟将军前往?”
“正是!” 诸葛长明颔首,语气笃定,“卫钟将军威名素着,治军严谨,抚民有方,深得将士拥戴!由他亲赴古涪,坐镇中枢,统筹全局,必能使新附之地迅速安定,民心归附!古涪有此柱石坐镇,则北境无忧,主公方可腾出手来,全力图谋西州!”
“先生深谋远虑,正合我意!” 武阳毫不犹豫,当即下令,“传令!命谢戊统精兵三千,留守天狼山,确保后方无虞!命卫钟将军,即刻启程,率天狼山本部精锐,火速前往古涪郡!全权接管古涪一切军政事务!务必整肃防务,安抚流民,清剿余孽,广布恩信,将古涪郡打造成铁桶般的要塞!同时……” 武阳顿了顿,目光转向地图上西州更南方的位置,补充道,“严令卫钟将军,密切关注陈先童部动向!此人虽名义是刘蜀朝廷,然拥兵自重,反复无常,坐观虎斗之心昭然若揭!必须严加防范,增派斥候,广布耳目,绝不可让其趁我后方空虚,有所异动!”
这道命令下达,条理清晰,思虑周全,不仅着眼于古涪的安定,更防范了潜在的威胁。诸葛长明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赏!他看向武阳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与赞叹。这位年轻的主公,在经历了连番大战和北境危机的洗礼,又在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其眼光和格局,已非昔日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可比!这份高瞻远瞩,这份对全局的掌控力,正是成就霸业的基石!
“主公英明!此令甚善!” 诸葛长明由衷赞道。传令官领命,飞奔而出。
古涪郡的捷报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帅府内的气氛彻底活络起来。夺取西州,这潘峰的老巢,洗刷国仇家恨的终极目标,此刻无比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军师!” 武阳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西州那个巨大的红点上,充满了炽热的战意,“古涪有卫钟坐镇,可保无虞。如今,是否该调集我巴镇、郑南主力,挥师西进,直捣西州了?”
诸葛长明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拍了拍手。帅府侧门应声而开,一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稳内敛、如同影子般的玄机营统领快步走入,对着武阳和诸葛长明单膝跪地:
“启禀主公,军师!玄机营西州密报!”
“讲!” 武阳沉声道。
“据最新探报,潘峰北调主力后,西州城现由大潘将领姚怀仁、彭景淮共同统兵驻守,兵力约三万!” 玄机营统领声音清晰而冰冷,“此二人,皆为潘峰心腹旧将。姚怀仁性烈如火,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惯于冲锋陷阵;彭景淮则老成持重,尤擅守城布防,心思缜密。潘峰令二人共守西州,显有使其互相制衡、互补短长之意。”
诸葛长明微微颔首,看向武阳:“主公,此二人情况,长明已通过卫钟将军处得到印证。卫将军曾与此二人有过交集,对其评价与密报相符。姚怀仁虽逊于卫将军,然亦是沙场悍将;彭景淮守城之能,更是不容小觑。如今他二人三万兵马据守坚城……”
他羽扇轻点西州城图,语气凝重:“而我军,郑南需留守部分兵力,巴镇新定亦需稳固,真正能用于攻打西州的机动兵力……不足两万。以不足两万疲惫之师,强攻三万精兵驻守的西州坚城……纵使将士用命,亦恐伤亡惨重,久攻不下!若潘峰在北境稍得喘息,或陈先童趁虚而入,则我军危矣!”
武阳闻言,眉头瞬间紧锁。巨大的西州城仿佛化作一只盘踞的巨兽,三万守军如同坚固的鳞甲。他麾下虽然士气高昂,但兵力劣势和攻坚的惨烈代价,如同冰冷的现实,让他炽热的战意稍稍冷却。他看向诸葛长明,眼中带着一丝不甘和寻求破局之道的急切:“先生……莫非西州……暂不可图?”
“非也!” 诸葛长明眼中陡然爆射出锐利如剑的光芒,那是一种洞悉人心、敢于行险的智慧之光,“西州必取!然强攻乃下下之策!长明……确有一计!”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吸引着所有人的心神:“此计,或可兵不血刃,轻取西州!然……”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武阳,一字一句道:“此计之关键,需主公亲冒奇险!需主公与麾下最精锐、最忠诚之天武骑将士,深入虎穴,行一场……九死一生、惊心动魄之局!若成,则西州门户洞开!若败……则……”
后面的话,诸葛长明没有说出口,但帅府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严林、孙景曜等将领脸色骤变,下意识地看向武阳。
武阳的身体在听到“主公亲冒奇险”、“九死一生”时,也猛地绷紧!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犹豫和退缩!那双经历了无数血火淬炼的眼眸中,反而燃起了一种决绝而炽烈的火焰!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先生但讲无妨!只要能夺回西州,诛杀潘峰逆贼,解万民于倒悬!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武阳何惧!天武骑将士,皆愿随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请先生……直言此计!”
武阳的毫不犹豫,那份为达目标甘愿以身犯险的担当与气魄,让诸葛长明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敬佩与决意。他深吸一口气,羽扇收起,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武阳耳边炸响:
“此计,名为‘移花接木,假道伐虢’!亦可称之为……‘假扮潘峰’!”
武阳瞳孔猛地一缩!
诸葛长明语速加快,目光锐利如电:“潘峰主力仓皇北调,其与西州联络,必因玄秦兵锋而时断时续!西州守将姚怀仁、彭景淮,久未得潘峰确切消息,必然心中忐忑!我军可伪造潘峰‘王驾’仪仗!精选身材、样貌与潘峰及其近卫相似之死士,由主公……亲自假扮潘峰!再以天武骑精锐,假扮潘峰亲卫营‘赤甲龙骧卫’!”
他手指重重戳在西州城图上:“主公率这支‘王驾’,大张旗鼓,自北面‘败退’而来!宣称北境战事吃紧,潘王亲率‘败军’欲回西州固守!同时,严林将军则率我主力大军,尾随‘王驾’之后,做出‘追击’靖乱军之态!”
诸葛长明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的寒光:“姚怀仁性急无谋,见‘潘王’败退回城,必急于开城迎驾,表其忠心!而彭景淮虽谨慎,然‘王驾’当前,众目睽睽,又有‘追兵’在后,情势危急,其若强行阻拦,必被姚怀仁斥为不忠,甚至引起内讧!此乃阳谋!逼其就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只要城门开启,‘王驾’入城!主公与天武骑便如同利刃入鞘,直插西州心脏!擒杀姚、彭,夺取城防!城外严林将军见信号,则挥师猛攻!里应外合,西州……必破!”
计策说完,帅府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诸葛长明这胆大包天、匪夷所思的奇谋所震撼!假扮敌酋,深入龙潭,以身为饵,火中取栗!此计之险,简直闻所未闻!一旦身份被识破,或是姚、彭二人稍有迟疑,武阳和那支深入城中的天武骑,必将陷入三万守军的汪洋大海,死无葬身之地!
严林、孙景曜等将领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想要劝阻,却看到武阳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升起一种混合着兴奋、决绝与无比信任的光芒!
武阳的目光缓缓扫过诸葛长明,扫过帐内诸将,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潜入与厮杀。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绝:“此计……甚妙!虽险……却直指要害!乃破西州唯一捷径!” 他看向诸葛长明,眼神无比坚定,“先生,武阳……愿行此计!请先生详述细节!天武骑……随时待命!”
诸葛长明看着武阳那毫不犹豫、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心中激荡难平。他不再多言,立刻走到地图前,开始低声而急速地布置每一个环节:如何挑选死士,如何伪造仪仗印信,如何模仿潘峰神态语气,如何选择“败退”路线,如何与严林大军配合,如何发出信号,入城后如何行动……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败,关乎生死!
大帐内的烛火,在诸葛长明低沉而缜密的话语中摇曳不定,将武阳坚毅的侧影和天武骑统领们凝重而决然的面容,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