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洪流再次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不屈的怒涛,义无反顾地迎向更加汹涌的赤色狂潮!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那座饱经蹂躏的城池,为那些绝望的生灵,筑起了最后一道染血的屏障!
谢必安在颠簸的马背上,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那片被血与火彻底吞噬的战场。他看到了那面在赤色海洋中依旧倔强飘扬的“武”字大旗,看到了那个在万军丛中奋力搏杀、渐渐被潮水般敌人淹没的年轻身影。郑南城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蜡黄的脸,也映红了他眼中那再也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感激、震撼与无尽悲凉的泪水。
他没有言语,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片血火地狱的方向,重重地抱了抱拳。然后,猛地一夹马腹,在卫炎章等人的护卫下,汇入西门外更加深沉的黑暗,朝着那渺茫的、名为安广郡的最后希望,绝尘而去。身后,是彻底沦陷的郑南,和那道为他、也为万千生灵燃烧在血色孤城前的,染血的光。
谢必安那枯槁的身影在卫炎章等最后死士的簇拥下,如同风中残烛,终于消失在西门方向翻涌的烟尘与混乱之中。武阳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但仅仅是刹那。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每一分心神——那支黑色的、为救援而凿出的血路,此刻成了赤色狂潮反向吞噬的绝地!
“拦住武阳!别让他跑了!!”
“杀了武阳!也赏万金!封万户侯!!”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潘军士兵的狂吼如同沸腾的油锅,瞬间炸裂!无数双因屠城令而彻底疯狂、又被武阳奇兵突袭打乱了阵脚而倍感羞辱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这支孤悬在城外的靖乱军!赤色的浪潮以比刚才围堵谢必安时更加凶悍、更加疯狂的姿态,从四面八方、从刚刚被冲开的缺口处,如同无数条嗜血的毒蛇,朝着武阳和他率领的数千轻骑猛扑过来!
长矛如林,层层叠叠,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箭矢如蝗,带着凄厉的尖啸,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空!
刀斧手嚎叫着,踏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向前挤压!
武阳瞬间陷入了十面埋伏的绝境!他率领的轻骑,本就是以速度和突袭见长,此刻被死死咬住,陷入重围,失去了机动空间,优势荡然无存!严林和赵甲如同两尊浴血的战神,紧紧护卫在武阳左右两侧。
“主公小心!” 严林一声暴喝,手中武器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横扫千军!刀锋过处,三支刺向武阳肋下的长矛应声而断!同时,他胯下战马人立而起,沉重的马蹄狠狠踏在一名举斧扑来的潘军悍卒胸膛,骨裂声清晰可闻!
赵甲更是状若疯虎!他手中两柄短柄战斧舞动如风车,泼水不进!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巨力,所过之处,断肢横飞,血雨漫天!他完全放弃了防御,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浑然不觉,只是嘶吼着将扑上来的敌人劈倒、砸碎!他如同一个移动的血肉磨盘,硬生生在武阳前方碾开一小片空间!
“严将军!赵将军!随我向城门靠拢!背靠城墙!” 武阳强忍着肋下箭伤撕裂般的剧痛,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手中点钢枪如同毒龙出海,精准地点、刺、挑、扫,每一次出击都带走一名潘军士兵的性命,动作虽因伤痛而略显迟滞,但那份一往无前的锐气却丝毫未减!他知道,只有尽快退回城门洞附近,背靠城墙,才能减少被围攻的方向,争取一线喘息之机!
然而,潘军的反扑如同跗骨之蛆,无穷无尽!严林和赵甲再是勇猛,也难敌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靖乱军的阵型被不断压缩,伤亡急剧增加!不断有骑兵被长矛捅下马背,瞬间被乱刃分尸;战马哀鸣着倒地,绊倒了后面的同伴。黑色的洪流在赤色的汪洋中,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这千钧一发、靖乱军防线即将彻底崩溃之际!
“呜——呜——呜——呜——!”
一阵更加雄浑、更加悠长、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的号角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郑南城西北方——谢允恭大营的后侧更高远的山岗之上,轰然炸响!这号角声,充满了力量、秩序与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紧接着,是如同山崩海啸般、整齐划一、声震寰宇的呐喊,如同神罚之音,狠狠砸在混乱的战场之上:
“靖乱讨逆!护我黎民——!”
“诛杀国贼!驰援主公——!!!”
这呐喊声,比之前武阳的奇兵更加磅礴,更加震撼人心!其声浪所至,竟让疯狂进攻的潘军士兵都下意识地一滞!
武阳、严林、赵甲,所有陷入绝境的靖乱军将士,猛地抬头,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西北方的山脊线上,一面巨大的、玄黑色的“武”字大纛,如同破开阴云的旭日,在劲风中猎猎狂舞!大纛之下,是漫山遍野、如同钢铁丛林般森然肃立的玄甲大军!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厚重的步卒方阵如同移动的山岳,侧翼则是蓄势待发、人马俱甲的精锐铁骑!更令人瞩目的是,在军阵最前方,三面稍小却同样气势不凡的将旗迎风招展——赫然是牙门三将:赵玄清、李仲庸、孙景曜的旗号!
而端坐于中军指挥战车之上,羽扇轻摇,目光如炬,正俯瞰着下方修罗战场的,正是谋士——诸葛长明!
“是先生!是诸葛先生!!”
“牙门三将!是我们的援军!!”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杀啊——!!”
绝境中的靖乱军残部,如同干涸的河床注入了奔腾的洪流,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咆哮!原本即将枯竭的斗志如同火山般轰然喷发!每一个士兵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更是被援军那如山气势所点燃的无边战意!
“全军听令!” 诸葛长明清朗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借助特制的传声筒,清晰地响彻战场,“前锋铁骑!目标,谢允恭中军帅旗!冲锋!撕开敌阵!步卒方阵!紧随其后,夺回城门!肃清城内潘贼!弓弩营!覆盖射击!压制敌后军!为武帅解围!”
“得令!!” 数万靖乱军将士的怒吼汇成撼动山岳的声浪!
轰隆隆——!
蓄势已久的靖乱军前锋铁骑,在赵玄清一马当先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挟裹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沿着山坡俯冲而下!铁蹄踏碎大地,沉重的冲击力让整个战场都在颤抖!他们的目标,直指那面在混乱中依旧高高飘扬的、谢允恭的金字帅旗!擒贼先擒王!
与此同时,李仲庸率领的弓弩营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死亡之云,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覆盖了潘军后阵正在集结、准备投入城内的生力军!瞬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潘军后续攻势为之一滞!
孙景曜则率领着厚重的步卒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紧随铁骑之后,朝着洞开的郑南南门,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他们的口号只有一个:“夺回城门!肃清逆贼!”
“诸葛长明!!!” 谢允恭在帅旗下,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万万没想到,武阳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更没想到,那个一直被他视为书生谋士的诸葛长明,竟能指挥如此规模的大军,发动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打击!侧翼铁骑的冲击,后阵箭雨的压制,正面步卒的碾压……一瞬间,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原本围攻武阳的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侧后方的毁灭性打击彻底打懵!阵脚大乱!许多士兵惊恐地回头,看着那如同山崩般压下来的黑色铁流,看着那密集的死亡箭雨,看着那钢铁城墙般推进的步卒方阵,斗志瞬间瓦解!
“机会!” 武阳眼中精光爆射!肋下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希望所压制!他猛地一挺点钢枪,声音如同裂帛:“众将士!援军已至!随我——反攻!夺回城门!杀——!!!”
“杀——!!!” 绝境逢生的靖乱军残部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了最后的反扑!在武阳、严林、赵甲的率领下,他们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如同出笼的猛兽,朝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洞,朝着城内还在肆虐的潘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靖乱军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潘军侧翼,将谢允恭的中军搅得天翻地覆!
步卒方阵如同碾压一切的巨轮,轰然撞入混乱的南门,与城内孙景曜部汇合,开始逐街逐巷地清剿潘军!
武阳率领的残部,则如同楔子,死死钉在城外,阻挡着试图重新合围的潘军,并配合主力,一步步将失去的城门区域重新夺回!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巷战与反攻阶段!每一寸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成了争夺的焦点。靖乱军气势如虹,复仇的怒火和援军带来的巨大鼓舞支撑着他们疲惫的身躯。潘军则陷入了混乱和恐慌,屠城带来的短暂疯狂在绝对的力量和内外夹击的绝望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逃命的本能。
谢允恭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躲避着赵玄清铁骑的追杀,看着自己精心组织的攻城大军在内外夹击下如同雪崩般瓦解,看着那面象征着胜利的帅旗在混乱中摇摇欲坠,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他挥舞着战刀,砍翻了几名溃逃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但大势已去。
“将军!将军!不能再打了!”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被打飞的副将连滚爬爬地冲到谢允恭马前,嘶声哭喊,“靖乱军援兵势大!士气如虹!我军阵脚已乱,伤亡惨重!城内……城内的兄弟被堵在城里,正在被围杀!再打下去……兄弟们就全完了!将军!撤吧!保存实力,来日方长啊!”
谢允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远处那面在城头重新竖起的、猎猎狂舞的“武”字大旗,又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写满惊恐和哀求的脸,听着城内传来的、己方士兵越来越稀疏的抵抗和绝望的惨叫,再看看如同潮水般溃退下来的己方士兵……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节惨白。
最终,一股巨大的、夹杂着不甘和暴戾的颓丧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将战刀狠狠插入脚下的泥土,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嚎:
“鸣金——!收兵——!!”
凄惶、不甘、象征着失败的锣声,终于在这片被鲜血和硝烟浸透的土地上,艰难而耻辱地响起。
残存的潘军如蒙大赦,如同退潮般仓惶地向后涌去,丢弃了无数兵甲器械和来不及带走的伤兵。城内的潘军更是如同丧家之犬,不顾一切地朝着被靖乱军夺回的城门缺口亡命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当最后一面潘军的赤色旗帜消失在郑南城外的地平线,夕阳的余晖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阴云,如同迟来的怜悯,将光芒洒在这座饱经蹂躏、却最终屹立不倒的孤城之上。
郑南,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