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乌云压顶。坠龙谷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谷中烟尘弥漫、血气冲天。箭矢穿空呼啸而过,铁甲碰撞声、兵刃斫落声、惨叫声交织成地狱般的战曲。
武阳挥枪斩倒一名敌军,鲜血溅在他脸上,混着尘土,黏稠如墨。他早已看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是多少道伤痕,也分不清那片鲜红是兄弟的,还是敌人的。他只知道,自己和赵甲带着残余的赤虎营兄弟,正被谢家军围困在这片山谷之中,如瓮中之鳖。
“主公!后方已无退路!”赵甲奔至武阳身边,满脸是血,声音里透着急迫与愤怒。
武阳眼神如火燃烧,望着谷口那层层叠叠的谢家军阵线,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悲怆。他的兵,昔日横扫千军的赤虎营,如今已成残兵,个个负伤、衣甲破碎。地上横陈着熟悉的面孔,有些眼睛仍睁着,死不瞑目。
“杀出去!”武阳一咬牙,手中长枪一震,怒吼如雷,“跟我杀出去!”
身旁士兵们奋力嘶喊,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他们知道,这是生与死的最后决断。
而就在此时,谷地上方,传来一声极具压迫力的大喝——
“武阳不得活着离开坠龙谷!听令,全军围杀,今日叫他葬身于此!”
那是诸葛长明的声音,冷厉如寒冰,直插人心。他立于高坡之上,目光森冷。他身后的谢家军如潮水般逼近,喊杀声震耳欲聋。
武阳抬头望去,眼神与诸葛长明交汇片刻,没有言语,却像在对峙宿命。
“主公!”赵甲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张响那边形势怕是不妙,我们得抓紧时间突围!”
武阳猛地回头,正看见另一侧战场上,两骑相交如雷电。张响手持大斧,与赵玄清正面鏖战。两人战马如风,兵刃交击间火星四溅,震动山谷。武阳屏息而观——张响虽勇猛,却已显颓势,赵玄清身姿凌厉,攻击狠辣无比,每一招都是杀招。
就在第二十回合交手之时,赵玄清怒吼一声,横枪一扫,猛然转枪为挑,寒光直逼张响咽喉!张响奋力格挡,却终究慢了半步。
“噗!”
赵玄清长枪从下往上挑起,瞬间将张响连人带马掀翻在地,战马悲鸣、甲叶飞散。张响重重坠地,口中鲜血狂涌,眼神仍旧倔强,却再无力起身。
“张响——!”
远处的武阳呆住了。他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同征战南北的老兄弟倒下,心头如被雷击,血仿佛瞬间逆流。他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混入脸上污血尘泥,模糊不清。
“啊啊啊——!!!”他仰天怒吼,声音嘶哑如兽吼。
赵甲也看到了这一幕,咬牙切齿,“玄清狗贼!我必亲手宰了他!”
然而,此刻不是复仇的时候。谢家军气势大振,越杀越勇,他们高喊着:“赵玄清将军斩敌先锋!”、“谢家军威震四方!”声浪回荡谷中,鼓舞人心,压得赤虎营士气低迷。
武阳强行镇住心绪,低声道:“赵甲,不能再恋战……再不突围,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赵甲点头,神情决绝:“拼了!”
他们开始向谷口发动最后一波冲击。前方是密集的敌军防线,盾阵如墙、枪戟如林。武阳带头冲锋,长枪如龙,每一击都要带走一条性命。他的肩上已中一箭,左臂也被划开一道血口,但他咬牙坚持,步步杀出血路。
赵甲则如一头猛虎,持刀猛劈乱斩,不顾自身伤势,死死护在武阳左右。有几次敌军长枪直刺武阳胸膛,他都奋不顾身挡下,手臂被扎得血肉模糊。
身后的赤虎营弟兄,一个个以命相搏,他们知道,这一仗若杀不出,就只能全军覆没。
“给我让开——!!”
武阳怒吼中,猛然爆发一击,“降龙枪法”第十七式——“破空啸月”骤然使出,长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前方三人连盾带甲震飞出去。
就在这时,谢家军阵线一角露出一丝缝隙。
“突破口——!”赵甲狂吼。
“冲!!!”武阳也怒吼。
赤虎营残余部下随之蜂拥而上,嘶吼着穿透缺口,血战再起。敌军意识到破口已现,急忙补位,但已拦不住拼死突围的赤虎营。
踏出谷口的一瞬,武阳回头望了一眼那满地尸骸,眼中泪水再度泛起——那些兄弟,终究没能一起走出这片地狱。
然而还未喘息,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赵玄清带骑兵杀来了!”一名斥候惊叫。
武阳猛地回身,就见赵玄清身披银甲,长枪如虹,率领两百骑紧随追击。马蹄翻滚,尘土漫天,如恶鬼索命。
“快走!我断后!”周子恒大吼。
“不——”武阳刚想开口,却被赵甲推上马背,周子恒赵甲手下的一名统领,跟随赵甲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关系也极为不错。
“主公若死了,我们这群人都白死了!”周子恒怒目如雷,“我周子恒,哪怕死,也要护主公和诸位赤虎营兄弟们出去!”
说罢,他调转马头,带着十几名骑兵朝赵玄清方向杀去,拦下追兵。长刀高举,冲天血影,誓死一战。
武阳却没有走远。他勒住马缰,在一处坡上远望,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他的胸腔仿佛被烈火灼烧,那些兄弟的笑容,那些战场的血影,全都浮现在眼前。
周子恒拼死挡敌,鲜血飞溅,依旧立于马前如一堵血墙。他回头最后望了武阳和赵甲一眼,眼中只有一个字:“走!”
那一刻,武阳眼中终于再次滴下血泪。他狠狠一咬牙,掉转马头,率领残余部众向山外疾驰而去。他知道,他若留下,兄弟们的死便毫无意义。
谷风怒号,山岭回响,坠龙谷中喊杀声仍在持续,而那一道被鲜血染红的突围口,终将成为赤虎营永不磨灭的印记。
赵玄清立于谷口,望着远去的武阳,眉头紧皱:“果然是条狠命的狼……这仗,才刚刚开始。”
很快武阳勒马站于一块裸露山岩之上,盯着远方的尘土飞扬,心中百感交集。他身后是赵甲与残余赤虎营将士,个个带伤,血迹斑斑,却仍紧握兵刃,神色坚毅。
突围成功后的喘息并未维持太久,尘土间杀气愈浓,追兵的铁蹄卷起尘浪如涛。赵玄清亲自率领数百精骑,循着血迹与战痕而来。
“主公,不好,赵玄清追上来了!”赵甲神情紧绷,纵马至武阳身侧,低声急道。
武阳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举目望去,只见前方一堵天然石墙横亘,崖壁陡峭,几无攀登之可能,身后则是杀气腾腾的谢家骑兵,想必周子恒已经战死沙场....
赵玄清骑坐在一匹通体墨黑的战马之上,如天神降世。他眼中带着讥笑,手持银枪,大喝道:“武阳!你已无路可逃!还不下马受降!”
武阳神色不动,拔出腰间佩剑,血迹未干的刃锋在斜阳下泛着淡淡红光。他直视赵玄清,朗声回应:“赵玄清,你若真有本事,便来取我项上人头!休说这些废话!”
赵玄清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好!我今日便成全你武阳,让你这乱臣贼子有个痛快!”说罢一拨马缰,便要率众压上。
赤虎营将士屏息凝神,人人咬牙,虽知以寡敌众,几无生机,却仍不愿退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却久违的声音自谷口另一侧传来,如雷霆炸响:“赵玄清休伤我主!!!”
武阳一愣,侧头望去,只见一员身披重甲的将领率众冲出林间,手持一柄厚背长刀,刀锋如电,赫然是原西州守将——卫钟!
“卫钟!”武阳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主公!末将来迟,护驾无方,请恕罪!”卫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未等武阳回应,便立刻回身,站在武阳与赵玄清之间,冷冷望着那银枪骑将。
赵玄清眯眼打量来人,冷哼一声:“卫钟?!没想到你这个降将竟然会为了武阳而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卫钟持刀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卫钟未死!只要我卫钟一息尚存,便绝不容你等叛逆加害我主!”
赵玄清冷笑不语,抬手一挥,数十骑兵左右包围而上,蓄势待发。
卫钟却并不退缩,转头看向武阳,急声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末将断后,您快撤!”
武阳紧握缰绳,目光在赵玄清与卫钟之间来回扫视,咬牙沉声道:“卫将军务必要小心!我在前方会合之地等你!”
卫钟点头:“末将领命!”
武阳再不多言,举起银鳞枪向空中一指:“随我走!”
赵甲当先冲出,紧护武阳,赤虎营残兵奋起余勇,刀盾并举,撕开一线缝隙,朝南方突围而去。
赵玄清见状怒斥:“不许放走武阳!截下他!”正欲挥军追击,忽觉背后一股惊人杀气袭来。
卫钟怒吼一声,纵马跃起,手中厚背长刀朝赵玄清猛劈而下。赵玄清一侧身躲过,枪锋反刺,两人战马交错,刃光枪影绽放如花,瞬间陷入激战。
“赵玄清!接我五刀!”卫钟刀势如山,一刀劈落震得赵玄清马匹后退半步。
赵玄清咬牙:“你果然还有几分本事!”随即枪如游龙,三刺连环,逼得卫钟连连招架。
二人于石墙前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卫钟虽久未交战,然其力大势猛,战意炽热,招招杀机。
谢家骑兵见主将被缠住,不敢轻进,只得退至两侧布防,静待良机。
此刻卫钟部下亦赶至,与赵玄清军短兵相接,双方厮杀声震天动地。
卫钟深知拖延时机为首要之事,率部死战,堵住谷口。
半个时辰后,武阳一行已脱离危险山道,赵甲回望山谷,焦急道:“卫钟将军还未出来……”
武阳沉声道:“他会出来的。”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破林而出,尘土飞扬,正是卫钟。他身披血甲,面容冷峻,背后数十名将士亦紧随其后,虽然折损不小,但终于杀出重围。
武阳迎上前去,双目赤红,拍着卫钟肩膀道:“幸好你来了,否则今日我等必死谷中!”
卫钟拱手道:“主公安好,末将死亦无憾。”
赵甲上前递上水囊:“将军快饮一口。”
卫钟仰头饮尽,抹去嘴角血迹,笑道:“谢家军怕是要咬着我等不放了。”
武阳点头:“那就让他们咬,看谁能咬到最后。”
众人沉默,随后赵甲大笑一声:“杀他娘的!管他什么谢家军!主公还活着,我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赤虎营残兵亦齐声高喊,士气再振。
武阳站在一处临时歇脚的山丘下,望着众人狼狈但仍倔强不屈的身影,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今日能从坠龙谷中突围而出,实乃诸位靖乱军兄弟用命拼来的血路。武阳铭记在心,来日定要雪此血耻,为坠龙谷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躬身抱拳,神色凝重,疲惫中透着一丝激昂之意。
武阳话音未落,目光不由转向卫钟身旁一人,那人半跪在地,左臂血染,呼吸沉重,正是钱勇。此时他脸色苍白,衣甲早已破碎,鲜血从胸口与臂膀交界处渗出,虽竭力挺直身躯,但那额角冷汗如豆,分明是强撑。
武阳心中一紧,顾不得自身胁下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势,疾步走上前,蹲身亲自查看,沉声道:“钱统领,你伤势不轻,军医何在?快,快替钱统领包扎!”
军医闻言赶来,撩起袖子,忙不迭地从药囊中取出金创药与止血草汁,开始细致处理伤口。武阳蹲在钱勇身旁,眼神一刻不离,焦急、关切皆在其中。钱勇眼见这一幕,只觉脸颊火烧般滚烫。他低垂头颅,似是不敢正视武阳的眼神。
“主公……”他低声开口,话语中带着愧意,武阳怔了怔,旋即拍了拍钱勇肩头。
钱勇咬牙,心中酸楚翻涌,一股异样的情感悄然升腾。他已决心,今后誓死追随武阳,不负此番信任。
一旁的其他将士早已默然不语,他们也都带伤在身,却不曾抱怨一字,只是在战后的沉寂中重整兵刃,查看战友生死,缝补甲胄,为下一个艰险做好准备。
卫钟站在稍远处,望着这一幕,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他从西州时便察觉武阳不同于常人,如今更是笃定,若不出意外,日后这片大地上的风云变幻,必有此子一席之地。
夜色渐浓,山风猎猎。众人稍作歇息,一壶薄酒传过手掌,一口干咽,未能驱寒,却燃起胸中尚未熄灭的斗志。赵甲坐在一旁,扯下一块干饼,递给身边新兵:“吃点东西,待会儿还得赶路。”
“去哪?”那新兵下意识问。
赵甲转头看向远方,望着那漆黑山林外似有灯火闪动的遥远地平线:“巴镇。”
众人闻言,默然点头,此刻想必郑南恐怕已经危在旦夕,只能撤退到巴镇,才能保证众人安全。
武阳站起身来,披上染血披风,望向黑夜中那一线微光。那光极远,甚至不知是否是真实,但他知道,只要人心未灭,火种未熄,就绝不能倒下。
“启程。”他轻声开口。
战后疲惫的将士们纷纷整顿行装,扶持着伤员,有人步履踉跄,也有人沉默无声,但没有一个人退却。
风过林梢,血腥味仍未散去,坠龙谷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武阳一行人已踏上归途。他们像一支在黑夜中艰难前行的锋刃,披荆斩棘,踏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