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禅房,清幽雅致。
一位身着朴素僧袍、面容慈祥的老僧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正是了尘方丈。
他见祝仁进来,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伸手示意祝仁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
“祝施主,请坐。”
祝仁依言坐下,心中还在思忖方丈邀自己前来的用意。
了尘方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取过一套古朴的茶具,开始温杯、置茶、冲泡。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宁静的禅意。
祝仁看着他的动作,原本因殿前修罗场而烦躁的心,竟也渐渐平静下来。
一盏茶汤澄澈的龙井被轻轻推至祝仁面前。
“施主从山下来,一路喧嚣,想必心也乏了。先饮此茶,定定神。”
了尘方丈声音平和,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祝仁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清冽,瞬间涤荡了胸中的郁结。
他点头道:“多谢大师。”
了尘方丈看着窗外一株苍翠的罗汉松,状似闲谈地开口:
“祝施主近日声名鹊起,不仅在俗世中掀起波澜,连我这山中,也时常听闻施主之名。
从《黄河长江》的家国情怀,到《独钓一湖雪》的禅心画境,施主心中自有一片广阔天地,非凡人可比。”
祝仁谦逊道:“大师谬赞了,不过是些笔墨游戏,当不得真。”
“哦?”了尘方丈转过头,目光温和,却仿佛能洞察一切,“那老衲倒要请教施主一个问题。”
“大师请讲。”
“施主画得那《独钓一湖雪》,画中只一舟、一翁、一江湖,天地之间,一片空寂。可知此画之眼,在何处?”
祝仁略一思索,答道:“画眼不在画中,而在画外。在于观画者心中那份对孤寂与宁静的共鸣。”
“善哉,善哉。”了尘方丈缓缓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施主心中有空,故能画出空。可为何施主画得出这般清净的空,自己的心,却住进了一座喧闹的庭院呢?”
这句话,轻轻敲在了祝仁的心坎上。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了尘方丈见他沉默,便继续说道:
“那座庭院,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在外人看来,是泼天的富贵与福气。
可对施主你这个园主而言,却是藤蔓纠缠,落英缤纷,让你不知该如何落步,是也不是?”
祝仁心中大震,知道这位大师早已看穿了他的困境。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掩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案几,苦笑道:“大师慧眼如炬。”
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终于吐露心声,说道:
“大师说的是。我本只想寻一隅清净,种一株寒梅。
未曾想,春风一至,满园皆是繁花。
牡丹雍容,兰花清雅,玫瑰带刺,旧桃含露……
每一朵,皆有其情,皆是风景。
我怕我这个园丁,心力有限,顾此失彼,最后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了尘方丈闻言,缓缓摇头:“痴儿,你错了。
谁告诉你,园丁的职责,是只选一朵,而任由其他花朵枯萎?那是采花客,不是护花人。”
老方丈的目光能洞穿人心:“真正的园丁,其功德在于,让每一朵花,都能在这座园中,尽情绽放。
牡丹喜阳,你便为它引来光照;兰花爱阴,你便为它遮起一片清凉。
你所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承担。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你觉得是负担,是因为你想选择。
当你放下选择之心,转而生出承担之念时,那满园的春色,便不再是债,而是你的缘法,你的功德。”
了尘方丈最后轻轻一叹:“心若能容山海,区区一座庭院,又何足挂齿?
去吧,你的缘法,不在我这禅房,而在那喧闹的红尘之中。
莫要再被唯一二字所困,去当好你那个园丁吧。”
一番话,如洪钟大吕,祝仁怔立当场,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低着头,看着杯中渐渐舒展的茶叶,呼吸有些急促。他开始在心中反复拷问自己。
一个个问题,如心魔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他眉心紧锁,陷入了短暂而激烈的内心交战。
了尘方丈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有此一劫。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再次为祝仁续上一杯茶。
热气氤氲,茶香再次将祝仁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他抬起头,看到了尘方丈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容纳一切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评判,看不到指责,只有一片慈悲的了然。
他忽然明白了。
方丈给他的,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他一直在用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去看待问题,认为不是选择A就是辜负b。
而方丈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条路,融合与共存。
他不是要去占有,而是要去成全,并承担起这份情意所带来的所有责任与后果。
这比单纯的选择一个,要艰难千百倍,也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智慧。
这不再是简单的男女情爱,而是一场修行。
一场在红尘中,关于责任、平衡与守护的修行。
想通了这一层,他心中最后的疑虑和枷锁,终于彻底碎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再次抬起头时,他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已经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他不再去想世人会如何评价他,因为他知道,他要走的,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自然也无需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
他起身,对着了尘大师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
“多谢大师点化,祝仁,受教了。”
了尘方丈含笑点头:“去吧。”
当祝仁转身走出禅房,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他整个人的气质,才真正发生了由内而外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