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霜挽着唐冥的手臂走出来时,整个天武城最繁华的街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人们自动分开一条路,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恐惧,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尊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你现在,比城主还威风。”林霜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他们只是看到了不理解的事物。”唐冥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个学徒,第一次看到鲁班锁。”
林霜的嘴角弯起,挽着他手臂的手,又紧了半分。
她喜欢这个比喻。
也喜欢这个一本正经,将天地万物都看作木料的男人。
城东的包子铺,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口。
铺子很小,只有三四张桌子,掌柜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脸上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和气。
铺子很干净,冒着热气的蒸笼,确实如唐冥所说,是用最质朴也最牢固的十字交叉法捆扎的,竹篾之间的缝隙均匀,能让蒸汽最快最均匀地穿透,又不会泄掉半分热气。
两人坐下,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老夫妻只是觉得这对年轻人样貌实在出众,便多送了一碟自家腌制的小菜。
包子是寻常的肉馅,皮薄馅足,一口咬下去,温热的肉汁便在口腔里溢开。没有醉仙楼那般惊天动地的异香,也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说法,就是一种最朴实、最温暖的,食物本身的味道。
林霜吃得很慢,也很认真。
她第一次觉得,凡间的食物,原来可以这么好吃。
邻桌,坐着两个刚从城外回来的庄稼汉,他们满面愁容,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干裂的细纹。
“唉,又去龙王庙拜了,一点用都没有。”一个汉子叹着气,将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嚼得有气无力。
“可不是嘛,这都快三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城外的清水河都快见底了,再这么下去,地里的庄稼全得完蛋!”另一个汉-子愁眉苦脸地应和。
“官府不是说,请了高僧做法事吗?”
“做了,敲了三天三夜的木鱼,把佛祖的耳朵都快吵聋了,天上连块云彩都见不着。我看啊,是老天爷瞎了眼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人唉声叹气,匆匆吃完,又顶着外头毒辣的日头,愁眉苦脸地走了。
林霜放下筷子,看向窗外。
天是黄铜色的,没有一丝云,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似乎在微微扭曲。
作为霜雪之神,她对“水”的感知,比世间万物都要敏锐。她能感觉到,这片土地的生机,正在被一点点抽干。一股源自神只本源的躁动,在她体内微不可察地涌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这是她的渡劫,她不能出手。
她转头,看向对面的唐冥。
他没有看天,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图谱。
“你也听到了。”林霜问。
“嗯。”
“天灾?”
“不是。”唐冥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巷口的屋檐,望向了远处那片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苍茫山脉,“是人祸。”
林霜一怔。
“山上的树,砍得太多了。”唐冥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木匠看到滥用木料后的结论,“山体裸露,水土留不住。更重要的是,山与地之间的气脉,被截断了。”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出一条简单的山脉轮廓。
“山为骨,水为血,气为脉。如今血流不止,脉络堵塞,这片土地,自然就病了。”他指了指那条干涸的茶水痕迹,“这不是天不下雨,是地留不住水。天上的云路过这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林霜看着他画出的那道简单的痕迹,却仿佛看到了整片山脉的内在结构,看到了那些被堵塞的、无形的气脉。
“所以,”她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木匠先生,这次准备修一座山?”
“山,也只是大一点的木头。”唐冥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擦掉桌上的水渍,站起身,将几枚铜钱工整地放在桌角。
“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安来客栈时,掌柜的差点又要跪下。
唐冥却没再看他那擦得能照出人影的楼梯,只是平静地开口:“结账。”
掌柜的愣住了:“前……前辈,您……您要走?”
“嗯。”
掌柜的心里,瞬间五味杂陈。一方面,送走了这尊大神,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天武城,似乎要失去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了。
他不敢多问,更不敢收钱,哆哆嗦嗦地将唐冥放在柜台上的银子推了回去。
唐冥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转身便上了楼。
收拾东西很简单,两人的行囊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唐冥买的那包还没吃完的话梅。
马车缓缓驶出客栈后院时,那个胖大的身影,醉仙楼的主厨王师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
“师……师父!”他跑到车窗边,满头大汗,“您要去哪?带上徒儿吧!徒儿给您赶车、做饭、铺床叠被,什么都能干!”
唐冥看了他一眼:“你的火候,还没到家。”
王师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那……那这……”他把食盒高高举起,“这是徒儿用您教的法子,炖了六个时辰的清汤,您路上喝……”
唐冥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食盒的材质:“紫砂透气,不宜久存。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他轻轻一抖缰绳,马车便向前行去。
王师傅呆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手里的食盒,最后,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就往自己的酒楼跑去。
马车驶过城中心广场。
那个曾经喧嚣的擂台,已经被拆除了。
广场的中央,苏子明依旧盘膝而坐。
他面前的那只碗,还是那只碗,布满了裂痕。可他的人,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闭着眼,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