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李睿的母亲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相册。她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穿着警服的温柔,指尖在那张永远年轻的笑脸上停留。
相框边缘有些褪色了,像是被摩挲过太多次。老人的眼眶渐渐发红,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玻璃相框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傻丫头……”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不是说好……要陪睿睿走一辈子的吗……”
窗外传来孩子们放学时的嬉闹声,老人慌忙用袖口擦了擦相框,又急急抹去脸上的泪痕。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干。
她颤抖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绣着茉莉花的手帕——那是温柔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手帕上还留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和那个总是笑眯眯喊她“阿姨”的姑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姨今天包了饺子……”老人对着照片轻声说,“是你最爱吃的三鲜馅……”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阳光慢慢西斜,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她小心翼翼地把相册放回原处——抽屉的最底层。这是她的秘密。
转身时,却不小心碰倒了茶几上的药瓶,白色的小药片滚落一地。
老人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着药片,突然发现沙发底下露出一角相片。她费力地够出来,是十年前春节时的合影——温柔和李睿站在雪地里,笑得那么开心。
这一刻,老人终于忍不住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了那个永远定格的笑容。
厨房里,煮饺子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白色的水汽模糊了窗玻璃。老人慌忙擦干眼泪,把照片藏进了围裙口袋。
“这就好了……”她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等睿睿回来就开饭……”
夕阳的余晖里,温柔的照片在相框中静静微笑,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市局法医中心。
解剖室的灯光惨白刺眼。李睿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刚摘下手套准备下班,手机就震动起来——母亲第八次提醒他今晚务必回家吃饭。
“小王,今天还有案子吗?”李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问道。
“师傅,还有……”助手小王局促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台。”
“什么案子?”李睿重新戴上口罩,橡胶手套在手腕处发出清脆的“啪”声。
“鲁迅中学,一个初二女生跳楼。”小王翻开现场记录,“人是在教学楼下被晨练的老大爷发现的。我们早晨8点赶到现场的时候,尸僵已经完全形成,死亡时间推定在前晚十点左右。”
“前一天晚上十点?”李睿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就是说,她是在晚自习结束一个小时后死亡的。”
小王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个时间,教学楼周围确实很少有人。”
“我记得鲁迅中学是私立学校吧?”李睿问道。
“是私立学校,半寄宿制。”小王点头说道,“现场是我出的,那里的学生一半住校。学生们每天晚上9点自习结束后,便会各自回宿舍或回家。”
“这名死者是走读生,家离学校较近。”小王继续说道,“死者的父亲是卖鱼的,酗酒,母亲在二十公里外的工厂打工,两人都不怎么管孩子。更离谱的是,事发当晚,女孩的父亲朱胜兵因酗酒,在家中睡了一晚,直到村干部通知他女儿死亡,才迷迷糊糊地跑到了现场。”
解剖台上,少女安静地躺着,校服整洁得像是刚熨过。李睿轻轻翻开她的衣领,露出脖颈处细小的淤青。那张放在口袋里的遗书已经被物证袋封装,工整的字迹写着:“死,也是一种解脱,妈我先走了,您保重。”
“现场勘查很明确。”小王递过照片,“顶楼铁门上只有她的指纹,证实是人自己走上去的。楼顶边缘有站立痕迹,证实死者确实是在那里站立过一段时间。”
“遗书的字迹对比过了吗?”李睿问道。
“比对过了,“小王点头道,“是小女孩的字迹。”
“尸表检查情况呢?”
见李睿还不能下最终结论,小王又接着说道:“师傅,女孩身上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只有鼻腔和外耳道流出少量殷红的血迹,符合颅底骨折的表现。”
“而高坠伤的特征是外轻内重,全身损伤应该是一次形成,内脏破裂,出血却较少。”小王说道,“师傅,我觉得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一起自杀事件。”
李睿沉默了,从尸表特征来看,小王的结论没有问题,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睿的指尖停在少女后枕部的巨大血肿上,止血钳轻敲额头发出空洞的回响。“典型高坠伤,”他皱眉,“但……动机呢?”
“嗨,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的比较大,咱们市每年都要学生自杀的。”小王说道,“而且她里人很少关心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估计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也不至于自杀吧?”李睿皱起眉头,“脱衣服。”
当校服被完全褪下时,解剖室骤然安静。少女苍白的皮肤上,数十个淡褐色的圆形疤痕如同诡异的星座。
“疤痕呈类圆形,与皮下组织无粘连,表面皱缩,多个疤痕形态一致。”李睿边检查边描述形态,“应该是香烟烫伤。”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旧伤,至少持续两年以上。”
小王倒吸一口凉气:“虐待?”
李睿盯着少女身上的疤痕,眉头紧锁。他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滕艳兰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滕艳兰干脆利落的声音,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案发现场。
“鲁迅中学那个跳楼案有问题。”李睿直接说道,“死者身上有长期虐待的痕迹,我需要你——”
“明天再说。”滕艳兰打断他,“今天你必须回家吃饭。”
李睿一愣:“什么?”
“你妈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滕艳兰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我说我有案子推掉了,但你今天必须回去。”
解剖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冷藏柜的嗡鸣。李睿看着解剖台上少女苍白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不锈钢台面。
“这个案子很重要,“他压低声音,“死者身上的烫伤——”
“李睿。”滕艳兰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严肃,“你妈说你再不回家,她就亲自来局里找你。”
李睿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尸体。少女左手小指不自然的弯曲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根指头曾被人为折断过,愈合得歪歪扭扭。
“把样本送去实验室。”李睿脱下手套,“重点检测指甲缝和口腔黏膜。”
小王欲言又止:“师傅,这案子……”
“明天我会找刑侦队重新调查。”李睿拿起外套,看了眼手表,“你先整理好所有资料。”
走出法医中心时,暮色已经笼罩城市。李睿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解剖室窗户。少女身上的疤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一串无声的密码。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炖了你爱喝的鱼汤,别让妈等着急了。”
李睿深吸一口气,将案件资料塞进公文包。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他最后看了眼公安局大楼,刑侦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滕艳兰的身影在窗前闪过。
“明天。”他低声对自己说,转身走向停车场。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条通往真相的路,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