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程明姝说出那番话后,意料之中见到无极面色一变。
“你一介贵妃,出阁前也是大家闺秀,怎比市井泼妇还要低俗粗鄙?”
程明姝却浑不在意,“人有三急,我可顾不了那么多,你要是不想被弄脏,就给我解开,让我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做出要解开腰带的样子,“我数到三,要么你开锁,要么让三清殿添道‘贵妃遗秽’的奇景!”
“哐当——”
程明姝解开腰带的瞬间,手腕的铁链应声而坠,她转动着酸麻的手腕,终于得了自由。
程明姝下床,双腿许久未站起来,踩到地面的瞬间有些发软,幸好她眼疾手快撑住床沿,稳住身形,缓缓站起来走动。
她一步步脚步有些迟缓地朝着无极身后打开的门扉行去,不看无极一眼。
“记住了,莫要耍花招妄想逃出去。”无极冷飕飕的语调从背后吹来。
程明姝不置可否。
她走出三清殿,才发现屋外正值深夜。道观早已破败不堪,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在残垣断壁间穿梭,发出呜咽声响。
道观外的树林黑压压一片,树影婆娑,仿佛无数怨灵在暗中窥视。
程明姝在道观里寻了角落解决生理需求,无极和老人自顾自回了侧屋,竟无一人看守她。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即便是莽莽榛榛的山野,只要逃出去,也比坐以待毙好。
程明姝如脱缰的马儿撒开腿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乱她的发丝,可她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
残月如钩刺破林间雾霭,程明姝的寝衣长裙被荆棘划破。
不知跑了多久,只记得耳畔的无边寂静被涛涛水声所取代。
有水!无论是江还是河,只要沿着水源就能寻到人家。
双腿因长时间地奔跑而酸胀沉重,程明姝凭着胸膛里的一口气,拼命朝水声来源跑去。
当她拂开一片树枝,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条大江,江面波光粼粼,看似平静无澜,撞在岸边凸起岩石却又涛声滚滚,江面之下暗流涌动。
一盏孤灯在岸边摇曳,灯光微弱却执着,程明姝想要靠近,脚边却踢到绵软物件。
她低头看去,竟是一件外袍,墨绿杭绸,用料上乘,这般颜色她并不陌生。
黎砚,是黎砚的太医袍服!
来不及思考黎砚的太医袍服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岭的江边,那一盏将熄未熄的灯已然证明附近有人。
程明姝朝着江边跑去,然下一刻她便明白太医袍服为何出现在此。
波涛暗涌的江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什么,他下潜片刻后又上浮呼吸,再次下潜。
单薄的身体浸在寒江之中,像是一尾快要耗尽力气的鱼。
他是在找她么?为何只有他一个人?莫非她失踪太久,已无生还可能,所以放弃了继续搜寻,只剩他一个人?
真是一头倔驴,竟连性命都不要了么……
程明姝眼眶发酸,心湖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触动与震撼在翻涌。
她张开嘴,想告诉他自己在这儿,“黎砚——”
漆黑色如鬼爪般的手突然从背后伸出,猛地捂住她的口鼻。
程明姝整个人被拖入繁密枝叶之后,隐去身形。
“嘘……”阴湿气息在耳畔吹拂,无极一手捂住她口鼻,另一手死死扣住她下颌,“你若想他活命,最好安静些。”
程明姝眸光微闪,流露出不忍,虽然不知是何原因让无极放弃取她性命,但不代表他会不杀黎砚。
她终究是将喉咙里的呼喊咽下去,被无极带走。
“黎砚……”微弱的呼唤穿透江水,朦朦胧胧不似清晰,黎砚却若水底困蛟,猛地浮出水面,循着声源望去。
一盏灯火在婆娑山影间明明灭灭,四周静谧无人,是他听错了罢……
黎砚自嘲一声,再次潜入水,不眠不休地找寻。
他要带她回家,哪怕程家已不复存在。
……
程明姝又回到破旧道观,捂住口鼻的手松开,她大口喘息。
“你若再跑,贫道不妨打断你的腿。”
黎砚抛下一句极尽冷血的话,就要回屋。
他能把她抓回来一次,就有自信能抓回来第二次,根本无惧她会再跑。
“等等!”程明姝出声,无极却未曾停步,她急得上前抓住他的袖角,道袍无风自动将她挡开。
程明姝这才发现他双手戴着黑色的麂皮手套,刚才他便是用这双手将自己带回来的。
“我想和你谈谈,你确定不要听吗?”
无极留步转身,神色淡淡,“谈什么。”
“晏依玉恨我入骨,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即使换命后我也活不成,我不知你们是否已换命成功,但无论成功与否,我都是活不了的。”
“可现在我不仅活了,而且还活得很好。你遣人给我包扎伤口,给我送来适口饭菜,所有目的皆是你不想我死。”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回心转意?而且这个东西一定是你强取豪夺不走的。只要我一日不让你取走,你便一日囚我。”
“无极,我没时间和你拉扯,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你放了我,我将那样东西给你。”
程明姝神色坚决,让无极相信她口中“等着她回去的人”对她很重要。
“我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见他不言不语,只定定地盯着自己看,程明姝上前几步,与他拉近距离。
蝉花绣鞋与道士布鞋相隔三寸,布鞋后退两步远离她。
程明姝看得很清楚,他不是惧怕自己才后退,而是厌恶,厌恶自己与他接触。
垂眸睨一眼他道袍下的黑色麂皮手套,忆起他与她数次接触,要么是隔空,要么是隔手套,并不直接相触。
他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吗?但这一揣测很快被打破,他若有洁癖,又怎会容忍道观里的破败景象?
他越是拒绝触碰,程明姝越是要靠近,刨根究底,说不定就能寻到逃出去的法子。
“无极,人生在世便有所图,你不要锦衣玉食、荣华权炳,也要旁的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给你……”
她刻意放轻放缓的嗓音乘着习习夜风,吹进无极耳朵,轻轻柔得诉说着主人的无害,令他放下所有的戒心。
程明姝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在他略微出神时,伸出双臂掐住他的咽喉,整个人身子也撞过去。
两人同时摔在铺满枯枝落叶的地面,衣袍飞扬。
被触及肌肤的刹那,无极墨色瞳孔窒缩,透过那双极黑的眼他看见了她的一切。
她是程明姝,亦或者她不是原来的程明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