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安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措辞。
屋内烛焰轻摇,火光在两人之间起伏闪烁,仿佛无声的暗潮在缓缓流动。
他抬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
“其一,辽东稳如泰山。
请镇守辽东的几位爷,未来一两年内,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甚至可以故意让出些许边功予他人,以示无争。”
赵成梁目光一闪,未言。
“其二,江南病得恰到好处。
国公爷您南下后,只需寄情山水,不同地方官绅往来过密。
要让陛下的耳目回报,宁国公,是真的老了倦了,再无雄心。”
“其三,京城势弱得理所当然。
阿泽他们这一代,可暂离实权职位,转向清贵文职,或经营些不起眼的产业。
让所有人都觉得,宁国公府的势,正在自然消散。”
林向安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当陛下觉得,拿走国公府的一切也得不到更多,
而留着国公府反而能彰显皇恩浩荡、安抚旧臣人心时。
那张空悬的考卷,自然就到了该填写的时候。
而且,填上去的名字,才真正算是稳了。”
屋内静了下来。
赵成梁听完,良久未语。
烛火映在他脸上,深深浅浅的光影交错。
林向安低眉垂眼,耐心等着。
片刻后,赵成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
“依你之见,这张考卷上,谁的名字最合圣意?”
不知是试探,还是真问。
林向安却神色自若,语气坦然。
并没有说谁合适,而是把问题引到了新皇。
“国公爷,陛下如今最看重的,不是谁更骁勇善战,而是谁,能让他安心。”
“辽东的几位爷,勇武过人,是国家栋梁。”
林向安先予以肯定,随即轻描淡写地点出要害,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势。
陛下今日不提世子,防的便是这军功与爵位再度合一,
重现往日尾大不掉之局。若未来由他们任何一人承袭,
岂不是让陛下今日的防备前功尽弃?此非善策。”
此话一出,赵成梁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这话,无疑是赤裸裸地点明了长子的最大劣势。
位置太要害,本身就是原罪。
林向安仿佛未觉异样,仍神情平静,语调不疾不徐,像是在做一场冷静的推演。
“反观京畿之地,”他继续道,“昌平守备一职,上卫京师,下安黎民。
位处腹心,看似紧要,实则一切动静皆在陛下眼皮底下,无丝毫隐秘可言。
能在这样的职位上兢兢业业,不越雷池,
本身就是在向陛下证明,此人无害。”
他没有提赵康平的名字,
但昌平守备是谁,不言而喻。
“再者,”林向安语锋一转,语气微沉,“若论有用,辽东之功,是开疆拓土之功,震主之功;
而昌平守备之功,则是守成安民之功,拱卫中枢之功。
前者易惹猜忌,后者却能安人心。
更何况,这份功,恰恰在陛下最在意的腹心之地。
无声无息,却能让陛下夜夜安眠。”
说到这里,林向安语气几乎近乎平淡。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衡量的砝码,将安全与有用的天平,缓缓倾向一端。
两种位置的利弊,在他话语间被剖析得淋漓尽致。
结论虽未明言,却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