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崇祯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九年第一次朝会,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端。
大明就像一艘四面透风的破船,崇祯一年来将漏洞补上了不少,暂时遏制住沉入水中的趋势。
他将用他勤劳的双手,继续为大明巨舰持续注入动力,以期乘风破浪、继往开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卿等平身!”
“谢陛下!”
皇极殿中,近百名文武向天子行君臣之礼。
都大半年了,今日总算有了面君的机会,很多臣子一肚子话想对皇帝说。
天子精神焕发,给人的感觉愈发霸气侧漏,那份帝王威严仿佛不容丝毫挑衅。
当中的臣子不论以前经历过多少盘剥,甚至想过诸多法子玩小九九,幸好最终选择屈服。
如今看来顺从皇帝,皇帝便道貌岸然一副贤君模样,如若不然,分分钟秒变暴君。
“陛下,臣有本启奏。”
孙承宗手持奏本,轻咳一声出班拱手。
“孙先生请坐下说!”
“多谢陛下!”
自去年将朝会改在皇极殿起,就赐于孙承宗端坐奏报之权。
老孙这四朝元老够辛苦,皇帝离京都是他一个人将大梁挑起,无不鞠躬尽瘁。
此人从不搞拉帮结派也不滥权,兢兢业业实干家一枚,崇祯对他非常满意。
孙承宗摊开奏本,朗声对去年相关事务进行总结汇报。
都三月了才开年第一奏,谁都不敢跟他抢。
从老孙禀报的一系列数据中,可知晓大明已经探底回升。
去年三月推出永不加赋田税一税制,同步重振商业税等,全面落实到地方已经临近夏收。
总体税收收入近1300万两,较崇祯七年下降约四成。
田税减少商业税增加,三饷及各项等同于杀鸡取卵、促就不稳定因素的加派全没了。
虽整体税收出现下降,那是因为调整所导致。
当下甩掉了百姓加派包袱,从长远与现实而言反倒更加健康,商业税将成为新的经济引擎。
税收收入暴跌,若论总体国库收入,那就另一番景象了。
一年来查处贪官污吏、文武捐献、藩王“纳捐”等共计近万两,这些钱粮足够崇祯去浪。
如今卫所已全面清理完毕,读书人特权取消,隐田投献不断被挖出,大量土地被释放出来,相当于白送给农民。
陕西、河南、山西今年仍旧处于免除田税序列,但今年全国田税必定会高过前年。
商业税、矿产税、关税等更不用提,以往根本没法比。
少量人承担大部分税收的日子一去不返,纳税人由少数变成众人拾柴,这才是合理税收模式。
今年再努力一年,所有税制都将进一步走向规范化,大明将越来越充满活力。
孙承宗汇报完毕,王承恩走下来接过奏本,恭敬地放于御案。
年前崇祯就知晓一些大概数据,今日更为详尽和全面,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而很多臣子第一次听说,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诸位爱卿,去岁取得如此佳绩,内阁六部功不可没,朝堂诸公皆有份,朕心甚慰矣!”
“臣等惭愧!”
沉寂被打破,文武百官表情都显得很兴奋。
其实他们清楚得很,若没有皇帝冲锋在前,是什么结果不言而喻,他们仅仅属于执行者。
“陛下,臣有本启奏!”
毕自严出班,跟孙承宗一样,手中持着奏本。
“准奏!”
“启禀陛下,臣与户部制定出今岁全国财政预算,现已由内阁初步审定,请陛下定夺!”
“嗯。”
缓了缓,崇祯望向百官。
毕自严提出一个新名词,他得表达点心中所想。
“诸位爱卿,有谁知道财政预算乃何物吗?”
大多数官员将头微微低下,显然对这新概念还不太了解。
有的大致能猜出意思,却又害怕答错惹得天子不快,干脆闭口不提。
内阁和户部经办官员自然清楚,但明显皇帝并不是问他们,大家都没有吭声。
十余息功夫后,崇祯再度开口:
“神宗朝曾有《万历会计录》,记载每年财政收支总账,涵盖国库总体收入与支出。
会计录相当于决算,然对于朝廷实施某种策略前该作何开支,该开支多少,历朝历代并无系统性预见,常常穿头不顾尾。
故朕要求户部作出宏观性筹划,往后每年均需作出预算,还要对未来五年、十年各项投入进行预估,此便称之为财政预算!”
文武们纷纷点头,这样做似乎没问题。
他们当中收入平平与腰缠万贯者,往往也会在每年年底时,对家庭明年开支作出预估,更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皇帝把它变成文字,此举大善矣。
“诸位,张江陵依据历年会计录,掌握各项财税数据,方以此为基础推出一条鞭法。
张江陵之策略极好,仅仅触及皮毛却为神宗朝攒下莫大基业,让我朝多出数十年苟延残存!”
说到这里,崇祯顿了顿,还露出一丝痛心疾首。
这段话不太好听,听其意思若无张居正改革,说不定大明早些年就亡了。
“张江陵为大明呕心沥血,到头来差点被开棺鞭尸!
朕看还是满朝自私自利者太多,难道革新者都该惹怒上天吗?都应该下场凄惨吗?”
这句话更恼火,哪里是啥惹怒上天,分明就是天怒人怨。
关人家上天什么事,还不就一群自私者明争暗斗干出来的。
“陛下,臣斗胆唐突,多谢陛下谬赞老祖,臣感激涕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同敞快速出班跪下,向御座深深拜了一拜。
皇帝提到张家祖宗,太爷爷张居正获罪令子孙饱受苦难,却也是张家莫大的精神标杆,由不得张同敞有感而发。
“你张家老祖居功至伟,朕只是说了句大实话,爱卿平身!”
“臣多谢陛下!”
看得出张同敞神情激动,眼中饱含着泪花。
自天启哥上位为张居正平反,崇祯继位后也在三年时来了场彻底平反。
恢复张居正“文忠”谥号,允许张家后裔出仕做官。
张同敞以前是锦衣卫副千户,为人刚正作风颇佳,已经成为坚定的保皇派。
崇祯去年离开京师出征天津时,经李若链推荐,干脆将他提拔成锦衣卫指挥佥事。
李若链随天子南下,张同敞留守京师协助内阁维持局势稳定,表现力可圈可点。
崇祯起身离开御座,在御案前踱起步来,走了几步凝视整个大殿。
“朕一年来实施之所有新政,均为受历代革新者感化,只不过做得更加全面且彻底。
想想秦之商鞅,宋之王安石,哪一个不下场悲惨,离得最近的张江陵同样未能幸免!
然朕恢复他名誉有实际意义吗?革新成果早已付之一炬!
恐怕这些人放在今天,也有不少人认为乃斯文败类吧!”
“臣等不敢!”
崇祯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强烈不满。
一声附和后殿中安静得可怕,内阁诸臣倒觉得没啥,不太亲近的臣子心中深感不安。
出去这么久崇祯一直掌握着朝堂动向,但心中不满者不可能没有,这样说算是再次阐明态度,也谈得上是一种威胁。
改革绝非一朝一夕,要让人们彻底转过弯,把很多事理解成理所当然,还需一个漫长过程。
而过程最熬人,历史上不少好事无疾而终,就是没能百折不挠持之以恒。
他的改革绝不容半途而废,所以回京第一场朝会必须借题发挥,充分释放出信号。
“礼部尚书何在?”
“臣在!”
刘宗周出班拱手。
“传朕旨意,将商鞅、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四人牌位请入太庙,限五日内落实完毕!
之后朕要率百官祭拜,不得有误!”
“臣......臣遵旨!”
刘宗周大脑发懵,要论保守他曾经就是最大的保守派之一。
只不过当初选择站队天子,很多新鲜事物不得不去接受。
通过这么久以来亲身体会,天子做作大方向绝对没问题,他其实早都释然了。
可将这几人请入太庙,还是让他无比意外,以至于差点没反应过来。
殿中文武神态各异,崇祯冷眼旁观各自反应。
过了好一阵,想通者或被迫随波逐流者都变成了齐声高呼:
“陛下英明!”
崇祯浅笑,嘴角微微上扬,他赢了,革新派已经占据主流。
管他英明不英明,起码形式上就是这样,借题发挥表露决心的目的达到了。